刘昌明在纪委严密监控下的“意外”坠亡,像一块巨石投入深潭,激起了巨大的漩涡,却又在某种无形力量的强力干预下,被迅速抚平。
对外公布的结论干净利落——涉嫌严重违纪违法,畏罪自杀。案子被高效地结了案,媒体上零星了几篇关于反腐倡廉、警钟长鸣的通稿后,便再无声息。
公众的视线很快被新的热点吸引,仿佛这个曾经权倾一时的市国资委副主任,从未存在过。
风暴眼似乎暂时平息。作为主管领导并在调查中表现出色的陈默,顺理成章地接手了刘昌明留下的、已是千疮百孔的国资系统烂摊子,并临危受命,兼任了市深化国有企业改革工作领导小组的副组长,权责更重。
明面上,他是铲除蛀虫、拨乱反正的英雄,是上级信任、可堪重用的干将,是一次权力洗牌中的赢家。
他搬进了刘昌明那间曾经象征着权力顶峰的办公室。房间宽敞奢华,巨大的红木办公桌,真皮沙发,一整面墙的书柜里摆满了精装书,落地窗外是繁华的城市景观。
一切都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喷了空气清新剂,试图掩盖掉前主人留下的所有痕迹。
但陈默坐在那张过于宽大、还残留着一丝陌生人体温的皮椅上,却感觉不到丝毫的喜悦和轻松,只有一种沉甸甸的、冰冷的压力。
他屏退了秘书,声称需要安静熟悉环境。
门关上后,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他没有立刻去处理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件,而是像一个侦探一样,开始仔细地、近乎偏执地审视这个房间。
他的目光扫过昂贵的油画、精致的摆件、那一排排似乎从未被翻开过的精装书……刘昌明是个极其狡猾且注重隐秘的人,他绝不会轻易销毁所有东西,一定会留下什么,无论是为了自保,还是出于某种扭曲的记录癖。
他的手指拂过书柜的隔板,敲击着墙壁,检查着家具的背面和底部。终于,在移动一个沉重的、仿古地球仪底座时,他的指尖触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不同于木材的冰凉和缝隙。
他心中一动,用力扳动地球仪,发现其底座竟然是中空的,与后面书柜的背板有一个巧妙的联动机关。随着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书柜一侧的一块踢脚线微微弹开,露出了一个隐藏在后面的、扁平的暗格。
暗格里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本厚厚的、用黑色小牛皮包裹的笔记本。笔记本的封面没有任何字样,入手沉甸甸的,带着一种陈旧的皮质气味。
陈默深吸一口气,拿着这本冰冷的笔记本,坐回办公桌后。他翻开封面,里面是刘昌明那略显潦草却清晰有力的笔迹。这赫然是刘昌明的私人日记!
日记的前半部分,大多记录着一些工作琐事、人情往来、甚至还有一些看似励志的格言,像一个标准官僚的日常。但越往后翻,字里行间透露出的东西就越发不同。
开始出现一些隐晦的代号、金额数字、以及对外人来说不明所以的抱怨和担忧。时间越接近近期,笔迹越发显得浮躁和混乱。
陈默直接翻到最后几页。那里的字迹已经完全失去了之前的从容,变得狂乱、颤抖,仿佛书写者正被极大的恐惧所攫获。
纸上写满了破碎的句子、重复的咒骂、对某些人“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愤恨,以及对自身处境的绝望预感。
“……步步紧逼,不留活路!”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他们要把所有屎盆子都扣我头上!”
“完了……全完了……”
最后,在最后一页纸的最下方,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刻写上去的、墨水甚至洇透了纸背的,是一行扭曲的大字,像是一条垂死毒蛇发出的嘶嘶诅咒,又像是一句来自地狱深处的、阴森冰冷的预言:
“下一个蜕皮的该你了。”
蜕皮?
陈默的目光死死钉在这两个字上,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鬼手猛地攥紧,又缓缓揉搓!这两个字像拥有魔力,在他脑海中掀起惊涛骇浪!
在自然界,蛇类蜕皮,是为了成长,也是为了摆脱旧躯壳的束缚和寄生虫,获得新生。
但在刘昌明这充满怨毒和恐惧的语境里,“蜕皮”意味着什么?是权力的更迭?是罪恶的转移?是替罪羊的轮换?还是……某种更血腥、更彻底的“处理”方式?
刘昌明死了。他陈默,似乎成功地“踩”着对手的尸骨,完成了自己权力道路上的一次关键“蜕皮”,褪去了之前的层级,披上了更光鲜、更具权势的外衣。他似乎是这场残酷游戏的赢家。
但,游戏真的结束了吗?
刘昌明背后那个若隐若现的、能量巨大的“侨商会”呢?他们如同隐在幕后的操盘手,抛出刘昌明这颗棋子断尾求生后,就真的会收手吗?
那个阴魂不散、手段狠辣、似乎永远能快人一步的赵德坤(或其代表的力量),难道就随着刘昌明的死而烟消云散?还有省长那条线,虽然暂时被按下,但真的就风平浪静了吗?
更重要的是,刘昌明用自己这条命换来的、这句恶毒的“下一个蜕皮的该你了”,究竟是什么意思?
是诅咒他陈默也会落得同样下场?还是暗示他即便坐上了这个位置,也只不过是进入了另一个更残酷、更危险的“蜕皮”循环,成为更大棋局中的一颗新棋子,甚至……待宰的羔羊?
他陈默,真的能在这场无尽的黑金与权力的漩涡中,全身而退吗?还是终究也会成为某次“蜕皮”仪式上,被剥离抛弃的那张血淋淋的旧皮?
窗外,夕阳正缓缓沉入城市的天际线,将天空染成一片凄艳的血色,然后光线迅速收敛,暮色如同巨大的黑纱,从四面八方合拢,吞噬了白日最后的光亮。
办公室里没有开灯,陈默的身影渐渐融入越来越浓的黑暗之中。
他缓缓合上了那本冰冷的、仿佛还带着刘昌明临终恐惧的皮质日记本,发出轻微的“啪”的一声响,在这寂静无声的房间里,却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一股远比窗外暮色更加深沉、更加冰冷的寒意,仿佛从房间的每一个角落、从那些昂贵的红木家具的纹理中、从窗外那片被权力和欲望笼罩的城市深处,悄然弥漫出来,无声无息地将他紧紧包裹。
他撕下了刘昌明这第一层皮,看到了下面的血肉模糊和狰狞伤口。但他知道,这绝非终点。
皮下的黑暗更深,盘根错节的血管和神经依旧连接着更庞大的躯体,而他自己,此刻已站在了这巨大阴影的核心地带。下一个蜕皮的,会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