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职检查的通知像一纸冰冷的封条,贴在陈默办公室的门上,也封住了他行使权力的所有途径。
但封不住的是那如同野火般灼烧五脏六腑的焦灼!陶瓷碑!那块刻满遇难工人名字、藏匿着致命名单的铁证,连同那半页被撕走的、印着檀木烟斗痕迹的名单,绝不能消失在周慕云那伙人手里!
他像一头被拔掉爪牙却依旧嗅着血腥味的孤狼,所有的线索只剩下工地泥泞里那几道刺目的、沾着腥红冰渣的冷藏车轮胎印。
他甩开可能的监视,发动那辆不起眼的旧吉普,引擎发出困兽般的低吼,循着那若隐若现、指向城郊的车痕,一头扎进越来越浓重的暮色和越来越荒凉的路径。
轮胎印最终消失在城郊结合部一片被高墙和锈蚀铁网围起来的巨大建筑群外。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浓重的血腥味、动物内脏的腥臊气、还有刺骨的、带着冰碴子的寒意,像无数只冰冷粘腻的手,缠绕上来,扼住人的喉咙。
高耸的烟囱沉默地矗立着,吐出缕缕带着油脂气息的白烟。铁门虚掩,门内隐约传来大型机械沉闷的运转声和偶尔几声凄厉的、不似人声的嘶鸣。
这里,是县城最大的肉类联合加工厂屠宰车间,一个白日里喧嚣、夜晚则如同巨大坟场的所在。
陈默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熄了火,像一道融入夜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潜行。避开门口昏黄摇晃的灯泡,他贴着冰冷粗糙的砖墙,从一个堆放废弃铁桶的豁口处闪身而入。
眼前豁然开阔,却又瞬间被巨大的寒意和血腥所吞噬!这是一个巨大无比的冷冻仓储车间,或者说,是一个血肉的冰封地狱!
惨白的、高悬的工业照明灯投下冰冷的光束,照亮了一排排高耸的金属挂架。上面,倒悬着一具具被剥去皮毛、冒着森森寒气的牲畜胴体,惨白的脂肪层和暗红色的肌肉在低温下凝固,像一幅幅狰狞而静止的死亡壁画。
地面上流淌着混合着血水和冰水的暗红色溪流,踩上去黏腻冰冷。空气冷得刺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白雾,吸入肺里的全是血腥和死亡的味道。
陈默强忍着胃里的翻腾,目光如同探照灯,在冰冷的光线和悬挂的死亡之间急速搜寻。冷藏车!那辆带走陶瓷碑的车!在哪里?
突然,他的目光猛地定格在车间最深处、靠近巨大制冷机组的一个角落里!那里没有悬挂的胴体,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异常庞大的、几乎有一人多高的长方形冰坨!
那冰坨呈现出一种浑浊的、带着血丝和污渍的暗白色,像一块被随意丢弃的、巨大的冻肉。但冰坨内部,似乎封冻着某种深色的、方方正正的物体!
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陈默的心脏!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冲过冰冷湿滑、遍布血污的地面,不顾一切地扑到那巨大的冰坨前!
离得近了,那冰坨内部封冻的东西,在惨白灯光的穿透下,终于清晰地显露出来——那棱角分明的轮廓!那深色的、布满刻痕的表面!
那密密麻麻、如同鬼魅眼睛般排列的凸起——正是那块承载着无数冤屈和致命名单的陶瓷碑!它像一个被施了冰封诅咒的巨人,被活生生浇筑、冻结在这巨大而肮脏的冰棺之中!
冰冷的寒气透过冰坨扑面而来,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那些刻在碑上的名字,在浑浊的冰层后面若隐若现,仿佛无数双被冻结在寒冰地狱里的眼睛,无声地凝视着他,控诉着这令人发指的亵渎!
巨大的愤怒和彻骨的寒意让陈默浑身都在发抖,他猛地一拳砸在冰冷刺骨的冰坨上,坚冰纹丝不动,只留下指关节渗出的血丝和钻心的痛楚!
就在这震惊、愤怒、绝望交织的瞬间,他口袋里的手机,像索命的丧钟般,疯狂地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那个早已烙印在心底的名字——周慕云!
陈默的手指因为寒冷和愤怒而僵硬,他几乎是咬着牙,按下了接听键。
听筒里,立刻传来了周慕云那熟悉的、带着慵懒笑意和毫不掩饰的得意声音,如同毒蛇的嘶嘶声,在冰冷的屠宰车间里清晰地回荡:“哟,陈大主任,这么晚了,兴致不错啊?跑到那种又冷又脏的地方……找着了?”
他的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谈论天气,“怎么样?我替你保管得还不错吧?你看,这多干净,多省心?”
周慕云发出一声低低的、充满恶意的轻笑,“要我说啊,有些东西,有些见不得光的历史,就该像这屠宰场里的冻肉一样,老老实实、永远地封在冰里,冷藏起来,冻得梆硬!省得拿出来,臭气熏天,恶心人!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周慕云的话,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陈默的耳膜!这赤裸裸的嘲讽,这视人命如草芥、视历史如垃圾的冷酷!
陈默的牙关咬得咯咯作响,怒火几乎要冲破胸膛,烧毁这冰冷的牢笼!
他刚要怒吼,电话那头,周慕云似乎觉得刺激还不够,又慢悠悠地、带着一种猫戏老鼠般的残忍,补充了一句:“哦,对了,忘了告诉你……” 就在他话音刚落的刹那——
“啊——!!!” 一声凄厉、惊恐到变形的女性尖叫,如同被利刃划破的布帛,猛地、无比清晰地穿透了电话听筒,狠狠地刺穿了陈默的耳膜!
那声音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绝望,仿佛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景象!是林夏!是林夏的声音!绝对不会错!
“林夏——!!!” 陈默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混合着滚油,从头顶浇下,瞬间冻结了他的血液又在下一秒点燃了焚心的烈焰!
他对着电话发出野兽般的嘶吼!然而,听筒里只传来周慕云一声更加得意、更加阴冷的轻笑,随即,便是干脆利落的“嘟…嘟…嘟…” 忙音!
手机从陈默僵硬的手中滑落,砸在冰冷黏腻的血污地面上,屏幕碎裂。那声绝望的尖叫仿佛还在冰冷的空气中回荡,与周围悬挂的惨白胴体、与眼前冰封着染血历史的巨大冰坨、与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和死亡气息,交织成一幅令人窒息的地狱图景!
周慕云!他不仅冰封了历史的控诉,更将魔爪伸向了林夏!
陈默猛地转身,双眼血红,如同被彻底激怒、濒临疯狂的凶兽,再不顾任何隐藏,朝着屠宰车间那扇透着外面微弱夜光的铁门,发疯般地冲了过去!身后,那块被冰封的陶瓷碑在惨白的灯光下,散发着幽幽的、绝望的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