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郊废弃多年的红星矿区,巨大的矿坑如同大地的伤疤,在永不停歇的暴雨冲刷下,坑壁裸露的岩层不断剥落,浑浊的泥水裹挟着矿渣碎石汇成溪流,注入坑底深不见底的积水潭,发出沉闷的呜咽。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硫磺味和雨水捶打岩石激起的土腥气,粘稠得令人窒息。
几盏高功率探照灯的光柱如同惨白的巨剑,劈开沉沉的雨幕和矿区弥漫的粉尘,将临时搭建的“抢险演习”指挥台照得亮如白昼,却无法驱散四周如同巨兽蛰伏般的黑暗。
扩音器里,演习总指挥——赵德坤本人——那被电流扭曲得失真、带着刻意拔高亢奋的声音在空旷的矿坑上空反复回荡:“……贴近实战!极限施压!
检验我们钢铁队伍在极端条件下的应急处突能力!各单位注意,模拟矿坑西翼突发大面积山体滑坡、人员被困险情!抢险救援队,立即出动!”
他仅存的左手紧握着高频指挥电台,断腕处厚厚的白色绷带在强光下刺眼夺目,深色雨衣的兜帽罩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紧抿的、带着一丝难以言喻亢奋的嘴角。
陈默站在指挥台侧后方一个相对不起眼的观察位上,冰冷的雨水顺着雨衣帽檐不断滴落,模糊着他的视线。
他紧盯着下方矿坑西翼那片被探照灯重点关照的区域——一段早已废弃、用粗劣的水泥预制板和锈蚀钢架勉强加固的矿工宿舍区遗址。
赵德坤所谓的“贴近实战”,就是将一支精锐的抢险突击队,派往这种结构早已在雨水浸泡下酥脆不堪、随时可能整体垮塌的危楼废墟中进行“搜救演练”!
这已经不是演习,这是赤裸裸的玩火!是用战士的生命在赌博!一股冰冷的怒意和强烈的不安在陈默胸腔里翻涌,他攥紧了拳头,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
随着赵德坤一声令下,数十名穿着橘红色抢险救援服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毫不犹豫地冲进了那片摇摇欲坠的废墟之中。
强光手电的光柱在残垣断壁间晃动,人影幢幢,呼喊声、对讲机的电流杂音混杂在暴雨的轰鸣里。陈默的目光如同鹰隼,死死锁定着那片区域。
他能看到那些支撑着危楼的、早已锈蚀不堪的钢梁在探照灯下闪烁着不祥的湿光,能看到水泥预制板接缝处不断渗出的泥水。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如同在刀尖上行走。
赵德坤站在指挥台最前方,断腕处的绷带在风雨中微微飘动,他似乎在专注地倾听着电台里的汇报,但陈默却敏锐地捕捉到,他那隐藏在兜帽阴影下的嘴角,似乎勾起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转瞬即逝的弧度。
突然!一声沉闷到令人心脏骤停的巨响,如同地底巨兽的咆哮,猛地从矿坑西翼传来!不是演习预设的爆破音效,而是真实的结构彻底崩溃、撕裂大地的恐怖声响!
轰隆隆——咔啦啦——!!!
在陈默和所有指挥台人员惊骇欲绝的目光中,矿坑西翼那片被探照灯笼罩的废墟,如同被抽掉了最后支撑的积木塔,猛地向下塌陷!
巨大的水泥预制板如同断崖般崩塌、碎裂!扭曲的钢筋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烟尘混合着泥浆和水雾瞬间冲天而起,如同引爆了一颗小型炸弹!
探照灯的光柱在翻滚的烟尘泥雾中疯狂晃动、切割,映照出无数石块、碎木如同冰雹般砸落的恐怖景象!
冲进去的抢险队员的身影瞬间被吞噬!惊呼声、惨叫声、对讲机里绝望的呼救声和电流的尖锐噪音瞬间撕裂了雨幕!
“塌方了!真塌了!”
“救人!快救人啊——!”
“指挥部!西翼塌了!重复!西翼发生真实塌方!人员被埋!请求紧急支援——!!!”
指挥台瞬间炸开了锅!刺耳的警报声凄厉地拉响!赵德坤猛地转过身,兜帽被甩开,露出那张瞬间失去所有血色的脸,镜片后的眼睛里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悲痛”。
他仅存的左手死死抓住指挥台的栏杆,身体因“巨大的打击”而摇晃了一下,对着电台发出嘶哑、沉痛的吼声:“快!所有预备队!医疗队!不惜一切代价!全力救援!快——!” 他脸上的表情堪称教科书级的“临危受命”和“痛心疾首”。
陈默的心沉到了谷底,冰冷的愤怒几乎要冲破胸膛。这根本不是意外!这是精心策划的谋杀!赵德坤站在这里,如同导演一场血腥戏剧,用战士的血肉之躯,来演绎他所谓的“极限施压”和“实战检验”!
没有任何犹豫,陈默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从指挥台侧面冲下陡峭泥泞的矿坑斜坡,深一脚浅一脚地扑向那片如同地狱般的塌陷现场。
巨大的烟尘尚未散尽,混杂着刺鼻的粉尘、血腥味和岩石粉碎的齑粉气息。探照灯的光柱在烟尘中艰难地穿透,勾勒出扭曲的钢筋、巨大的水泥块和散落各处的、印着“防汛专用”字样的橘红色抗洪沙袋。
这些沙袋本应作为稳固废墟边缘的临时工事,此刻却如同被巨力撕碎的破布,散落在塌陷坑边缘和滚落的乱石堆中。
陈默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在混乱、危险的环境中急速扫视。塌陷仍在持续,零星的碎石还在不断滚落。突然,他的脚步猛地一顿!
在几块巨大水泥板交叠形成的V字形缝隙边缘,一个被撕裂的沙袋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个沙袋被锋利的钢筋划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里面填充的“沙土”正混杂着浑浊的泥水汩汩涌出。
然而,在那涌出的泥浆中,却混杂着一些极其刺眼、绝对不该出现在此地的异物——无数细小的、闪烁着妖异光芒的彩色玻璃碎片!
陈默的心脏骤然收紧!他蹲下身,不顾危险,手指迅速探入那粘稠冰冷的泥浆和沙土混合物中,精准地捻起几片较大的彩色碎片。
碎片边缘锋利,带着明显的棱角和弧度,在探照灯惨白的光线下,折射出霓虹灯特有的、饱和度过高的刺眼红光、魅蓝和艳紫!
更让他瞳孔收缩的是,一些碎片上,竟然还粘连着极其微小的、扭曲断裂的、包裹着绝缘皮的铜丝!这绝不是普通的装饰玻璃!这是霓虹灯管的核心部件!
而其中一片较大的、呈现出特殊菱形接口形状的深蓝色玻璃碎片边缘,赫然残留着一小块没有完全烧蚀掉的、极其微小的金色喷漆印记——一个模糊的、如同酒杯轮廓的Logo!
金樽会所!那个VIp包厢门上镶嵌的鎏金酒杯标志!这些碎片,分明是金樽会所那些奢华霓虹灯招牌被暴力破坏后的残骸!它们怎么会出现在防汛专用的沙袋里,被填充进这致命的塌方现场?!
一股冰冷的寒气瞬间席卷全身。陈默猛地攥紧了手中那片带着金樽印记的霓虹灯碎片,尖锐的边缘刺入掌心带来一丝痛感,却远不及眼前事实带来的惊悚。
防汛沙袋里填充的不是沙石,而是娱乐会所的霓虹灯垃圾!这不仅是偷工减料,这是将致命的隐患伪装成救命的堡垒!
这些轻飘飘的、毫无承重能力的垃圾,在塌方的巨力下,如同散沙般流失,加速了结构的崩溃!战士们的血,浸透了这些来自销金窟的彩色玻璃!
“让开!快让开!伤员出来了!” 急促的呼喊声和担架车轮碾压碎石的声音打断了陈默的震骇。救援通道被打通,第一批伤员被抬了出来。
现场一片混乱,泥浆、血水、雨水混合在一起。穿着白色防护服、戴着口罩和护目镜的医疗队员如同白色的幽灵,在泥泞和废墟中穿梭,紧张地处理着伤员。
陈默强压下翻腾的怒火,目光如同最警觉的猎犬,扫视着每一个靠近伤员的医疗人员。就在这时,一个身材略显高大、动作似乎有些生疏的“医生”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人正俯身在一个腿部被重物压伤、痛苦呻吟的战士身边,快速地进行着止血包扎。他的防护服和其他人一样沾满泥浆,口罩严实地遮住了大半张脸,护目镜上也满是水雾。
但就在他侧身去拿急救包里的绷带时,身体的动作稍微大了些,防护服领口和口罩上缘贴合颈部的边缘,被拉扯开了一道极其细微的缝隙!
就在这不足半厘米宽的缝隙里,在惨白的探照灯光下,陈默锐利的目光捕捉到了一抹极其微弱的、带着非自然光泽的反光!那不是皮肤!那是一种类似硅胶、带着半透明质感的物质!
那物质的边缘与颈部皮肤接触的地方,形成了一道极其平滑、如同人造皮肤接缝般的过渡线!
更让陈默头皮发麻的是,在那半透明物质的边缘,靠近口罩压条的位置,极其细微地残留着一小点……暗红色的、类似凝固血液的痕迹?
不!那颜色和质感……陈默的脑海中瞬间闪过在更衣室发现的那截断指模型断面上的仿真血迹涂料!以及……赵德坤断腕绷带缝隙里渗出的幽蓝液体的光泽!
生物胶!是那种用于制造断指模型的、具有高仿真皮肤质感和粘性的特种生物胶!这个“医生”的口罩边缘,竟然露出了与断指模型相同的材料痕迹!他是假的!是混入救援队伍的冒牌货!
陈默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他不动声色地向前靠近,目光死死锁住那个假医生的每一个动作。
只见那个假医生手法看似熟练地包扎着,但在用剪刀剪断绷带时,他的手指似乎极其隐蔽地、用剪刀尖端在伤员裸露的小臂皮肤上,极其快速地划了一下!
动作快如闪电,借着身体和手臂的遮挡,加上伤员因剧痛而产生的抽搐,几乎无人察觉!一道极其细微、几乎看不见的血痕瞬间出现!
假医生立刻用一团消毒棉按了上去,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只是正常的止血操作。
紧接着,他极其迅速地从急救包夹层里摸出一个极其微小的、类似真空采血管的透明容器,借着按压消毒棉的动作掩护,极其隐蔽地将沾了伤员血迹的棉球塞了进去,然后飞快地将那个小容器藏回了防护服深处!
他在采集伤员的血样!在这个混乱的、真实的伤亡现场,冒充医生,目的竟然是采集抢险队员的血液!这背后的用意,光是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陈默再没有任何犹豫!他如同一头暴怒的猎豹,猛地从阴影中冲出,泥浆四溅!目标直指那个刚刚完成罪恶采集、正准备起身离开的假医生!
假医生显然也察觉到了危险,猛地抬头,护目镜后那双被遮挡的眼睛瞬间爆射出惊骇和凶戾的光芒!他身体向后急退,手已经摸向了防护服内侧!
但陈默的速度更快!带着无尽怒火的拳头,裹挟着冰冷的雨水和泥腥气,如同出膛的炮弹,狠狠地砸向那张隐藏在口罩和护目镜下的、沾满罪恶的脸!
“抓住他——!” 陈默的怒吼,如同惊雷,瞬间撕裂了塌方现场混乱的喧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