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绝的意念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的并非惊涛骇浪,而是更深沉、更令人窒息的死寂。
远处废墟的凝视骤然锐利如冰锥,穿透风雪,死死钉在明玉身上。那股无形的压迫感陡增,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寒冷不再是环境,而成了有意识的刑罚,挤压着她的肺叶,试图将她每一丝热量都榨取出来。
怀中的肉块也仿佛被这凝滞的杀意惊醒,契约烙印微微发烫,传递来一阵混杂着恐惧与兴奋的颤栗,仿佛既畏惧那更高存在的怒火,又渴望着惩罚的降临。
明玉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胸骨。她强行压制住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屈服和恐惧,强迫自己维持着那缓慢摇头的姿态,甚至艰难地抬起下巴,用同样冰冷的眼神,回敬那无形的注视。
她在赌。赌这岩石碎屑的价值,赌对方不会因为一次试探性的拒绝就彻底撕破脸皮。赌这看似绝对的压制之下,依旧存在着基于“规则”的、冰冷的博弈空间。
时间一秒秒流逝,每一息都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就在明玉感觉自己快要被这股凝滞的杀意压垮,精神即将崩溃的刹那——
那锐利如刀的凝视,忽然偏移了。
它不再聚焦于明玉本身,而是缓缓地、极具压迫感地,扫过她面前那堆岩石碎屑,扫过她还在渗血的左手,扫过地上那个因失控而留下的焦黑小坑,最后,再次落回她的脸上。
一种极其缓慢、却清晰无比的权衡与计算的意味,取代了纯粹的杀意。
仿佛一台冰冷的机器,正在重新评估目标的价值与采取行动的成本。
紧接着,一段更加复杂、却不再充满强制意味的意念流,顺着契约连接,缓缓注入明玉的识海。
那并非语言,而更像是一系列冰冷的图像和感知:
她“看”到那堆岩石碎屑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包裹、提纯,最终凝聚成一小撮闪烁着星芒的深色粉末。
她“看”到这粉末被洒落在废墟的某个特定位置——那片最早开始异常融雪、暗红脉络隐现的区域。
她“看”到粉末融入焦土后,那暗红的搏动似乎变得更加沉稳、有力,甚至有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同于冰冷死寂的厚重感滋生。
最后,她感知到了一股明确的交换条件:她提供一定量的、经过初步提纯的岩石碎屑粉末,而对方,则暂时减弱对苏禾体内那枚锈针的压制干扰,甚至允许明玉利用契约力量,有限度地引导锈针内残留的蚀力,用于她制造那种莹白薄片。
明玉瞬间明白了!
这岩石碎屑,对于废墟下的存在来说,是能够稳定其状态、甚至可能助其重塑根基的宝贵资源!远比直接吞噬她的精神力或苏禾的生机更有长远价值!
而它提出的交换,也极其狡诈和残酷。
它不再强行索取,而是给出了一个“公平”的交易:用石屑,换取它对锈针的“松绑”。
这看似是让步,实则是更深层的控制!
一旦它减弱压制,锈针的蚀力必然重新活跃,苏禾的状况可能再次恶化!而允许明玉引导蚀力,看似方便她制造生机薄片,实则却是将“饲喂”锈针、维持苏禾生死的责任,完全转嫁到了明玉身上!她将不得不持续不断地制造薄片来对抗蚀力,形成一个永无止境的循环!
而它自己,则能坐享石屑带来的稳定与壮大,冷眼旁观明玉在救人与自毁之间疲于奔命。
好狠毒的“交易”!
明玉心底发寒,却也不得不承认,对方精准地拿捏住了她的死穴——苏禾的性命。
她有的选吗?
几乎没有。
拒绝,意味着立刻翻脸,她和苏禾可能瞬间化为冰雕。
接受,则是跳入一个设计精巧的慢性死亡陷阱,但至少,还能挣扎,还能争取时间。
而且…对方愿意提出交易,本身就证明了她手中的“筹码”确实有价值,证明了在这诡异的规则下,她并非完全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
明玉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心中的愤怒与绝望,眼神重新变得冷静甚至算得上…冷酷。
她开始尝试与那意念流“沟通”,并非通过语言,而是集中精神,向契约另一端传递清晰的质疑和讨价还价的念头:
量!多少石屑粉末,换取多长时间的“松绑”?如何计量?
度!“减弱压制”到什么程度?“有限度引导”蚀力的限度在哪里?必须明确!
额外代价! 提纯石屑需要消耗她的精神力和鲜血,这部分如何补偿?
她的念头如同冰冷的石子,投入意念的河流。
另一端沉默了数息,似乎没料到这渺小的“饲主”竟然真的敢讨价还价。
随即,一股带着明显不耐烦却又不得不回应的意念反馈回来。
一番冰冷而快速的、毫无情感可言的“磋商”在无声中进行。
最终,一个临时契约达成:
明玉需每隔一段时间(以日月交替一次为约),提供约一捧经过她鲜血和精神力初步浸润提纯的岩石碎屑粉末。
作为交换,对方在此期间内,将锈针的活性压制在某个双方都能感知到的基准线上,允许明玉每日最多三次、每次不超过三息的时间,引导微量蚀力用于制造薄片,且不得主动加剧蚀力爆发。
同时,作为“补偿”,对方需每日反馈一丝极其微薄的、无害的本源寒气,助她稳固契约,减缓精神抽取之苦。
条件依旧苛刻,但已是明玉所能争取到的极限。至少,苏禾的状况不会立刻恶化,而她也有了相对稳定的获取蚀力的渠道,不必每次都冒险去强行牵引。
“成交。”明玉在心底冰冷地回应。
那无形的压迫感如潮水般退去,虽然注视依旧,却不再充满即刻的杀意。
交易达成。
明玉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开始了第一次的“履约”。
她强忍着左手的伤痛和精神的疲惫,收集来足够的岩石碎屑。然后,咬破早已伤痕累累的指尖,将鲜血滴落其上,同时集中精神,沟通契约符纹,引导出一丝丝肉块的寒力,混合着自己的意志,缓缓注入碎屑之中,进行着那所谓的“初步提纯”。
这是一个消耗巨大的过程。她能感觉到本就不多的精神力在快速流逝。
完成后,她将那一小撮闪烁着微光、散发着奇异寒气的深色粉末,小心翼翼地堆放在面前。
下一刻,一股无形的力量拂过,粉末瞬间消失。
紧接着,明玉清晰地感觉到,远处废墟那暗红的搏动,似乎真的凝实了那么一丝丝。
而与此同时,苏禾左臂上那枚锈针,微微一颤,其内部那死寂的蚀力,如同被解开了部分枷锁,开始缓慢复苏,但活跃程度恰好被限制在那个约定的基准线上,并未失控。
契约的另一部分,也开始履行。
明玉不敢耽搁,立刻抓住机会,再次运转“捕痕诀”,引导那复苏的微量蚀力,混合鲜血与寒力,绘制符号,制造莹白薄片。
有了相对稳定的蚀力来源,过程果然顺畅了许多。虽然每次引导依旧痛苦艰难,但成功率有所提升。
她将新制造出的薄片仔细敷在苏禾手臂上,对抗着那缓缓复苏的蚀力。
做完这一切,她几乎虚脱,靠在岩石上剧烈喘息。
就在这时,一股精纯至极、却温和异常的寒气,顺着契约连接,缓缓流入她的体内,滋养着她干涸的精神,甚至让她右肩断口的剧痛都减轻了些许。
这就是那“本源寒气”的补偿?
感受着这丝寒气带来的舒缓,明玉的心情却更加沉重。
这交易,这补偿,如同裹着蜜糖的毒药。它会让她逐渐习惯、甚至依赖这种“喂养”与“回报”的循环,一步步深陷其中,最终彻底丧失挣脱的念头和能力。
但她别无选择。
她抬起头,望向那片在日光下更显焦黑死寂的废墟。
此刻,那废墟在她眼中,不再仅仅是一个恐怖的威胁,更像是一个……贪婪的邻居,一个需要她定期上交“保护费”才能换取暂时安宁的“领主”。
而她,则是这片绝境中,唯一的、挣扎求生的……佃户。
用血、用精神、用挖掘出的“石头”,换取片刻喘息,和拯救同伴的微渺希望。
薪尽之火,未曾熄灭,却已悄然改变了燃烧的方式。
而她与它们的关系,也从单纯的猎物与猎手,进入了一种更加诡异、更加危险的……共生阶段。
棋局仍在继续。
只是执棋者与棋子的界限,似乎变得模糊了一些。
明玉收回目光,默默计算着日月交替的时间,然后再次将注意力投向那些冰冷的岩石碎屑。
劳作,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