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兽首的眼睛在众人背后裂开一线时,孙悟空的靴底正碾碎最后一片金粉。
废墟宫殿的穹顶像被泼了墨汁的绢帛,诸神论道的壁画里,所有神只的视线都凝固在黑玉台方向——那里的红绸突然无风自动,露出半截幽蓝剑脊,像深海里浮起的鲸骨。
\"这些画......\"孙悟空伸手触碰墙壁上斑驳的符文,指尖刚贴上石面,便有细碎的光影顺着掌纹窜入识海。
他瞳孔骤缩,喉间溢出低喘,\"是过去文明的葬礼。\"
禺狨王的天眼在眉间亮如金灯,扫过壁画上焦土、碎裂的星辰、被撕成两半的仙山:\"每道裂痕里都缠着因果线。
终焉之刃......\"他声音沉了沉,\"怕不是斩神的剑,是文明的墓碑。\"
红孩儿的火尖枪\"嗡\"地震鸣,他歪头盯着黑玉台,发间金环随着动作轻响:\"管它是碑还是剑,能劈开混沌裂隙就行。\"话音未落,整座宫殿突然震颤,地面裂开蛛网般的纹路,中央腾起一座青铜祭坛,幽蓝长剑悬浮其上,剑刃映出众人扭曲的倒影。
\"那就是终焉之刃?\"红孩儿刚要迈步,通天教主的玄黄塔突然横在他身前。
这位截教圣人的道袍无风自动,目光如刀扫过祭坛四周浮现的薄雾:\"封印。\"
薄雾凝结成四人的轮廓时,红孩儿先笑出了声:\"嘿,这幻影倒和我长得挺像——\"话没说完,幻影的火尖枪已穿透他的左肩。
剧痛让他踉跄后退,这才发现幻影眼底翻涌的不是他惯常的桀骜,而是浓得化不开的黑:\"你怕什么?
怕混沌魔气吞了你的心?
怕哪天醒过来,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
孙悟空的幻影来得更静。
那道影子穿着他五百年前的旧战袍,金箍棒扛在肩上,却没有半分他惯常的锐气,眼尾垂着:\"你怕护不住他们。
怕阿紫死在你怀里的模样,会在每个夜里爬进你梦里。
怕有一天举着金箍棒时,手会因为回忆发抖。\"
话音未落,幻影的金箍棒已带着腥风砸下。
孙悟空侧身避开,掌心凝聚的混沌气却在触到幻影的瞬间被弹开——这不是普通的幻术,是他藏在最深处的恐惧,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软弱。
\"万物皆明。\"他突然低喝。
六耳猕猴的能力在血脉里翻涌,眼前的幻影突然褪去伪装,露出底下纠缠的因果线。
原来这幻影的破绽,是恐惧本身的矛盾:他怕护不住人,可正是这种怕,才让他每次都能在最危险时撑起混沌屏障。
金箍棒重重砸在幻影心口,影子碎成光点时,孙悟空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另一边,禺狨王的幻影正握着他的监察令,笑得森然:\"你自诩天道代行者,可天道要的是平衡,不是人心。
当年你亲手抹去那对凡人母子的轮回簿时,可曾想过,你守护的规则,本身就是最锋利的刀?\"
禺狨王的金纹从眉间蔓延至全身,他望着幻影手中的监察令,喉结动了动。
那对母子是三百年前的事了,妇人难产而亡,婴儿先天不足,本该死在襁褓里。
可那妇人用魂魄换了婴儿十年阳寿,触犯了轮回铁则。
他作为监察使,必须抽走那缕魂魄。
\"所以你后悔了?\"幻影逼近,\"你怕自己变成没有温度的规则化身,怕有一天,连七圣重聚时,你都要算着因果该不该掉眼泪。\"
禺狨王突然拔剑。
剑刃不是斩向幻影,而是划开自己掌心。
鲜血滴在监察令上,金纹突然泛起暖光:\"天道要平衡,可执道者要人心。\"他望着幻影逐渐消散的轮廓,\"我后悔的从来不是遵守规则,是没能在抽走魂魄前,替那孩子擦把眼泪。\"
红孩儿那边已经打红了眼。
他的幻影握着两团漆黑的混沌气,每攻击一次,他身上的伤口就多一分:\"承认吧!
你喜欢这力量!
混沌魔气烧得你血脉沸腾,比你爹的三昧真火痛快百倍!
等哪天你控制不住......\"
\"住口!\"红孩儿的火尖枪突然爆出赤金火焰,烧穿了幻影的胸膛,\"我娘说过,火不分正邪,看拿火的是谁!\"他抹了把嘴角的血,盯着逐渐消散的影子,\"我怕的从来不是被魔气吞了,是怕我爹知道我用这力量时,会失望。\"
最后只剩通天教主。
他的幻影穿着截教道袍,却没有圣人的威严,眼里燃着疯狂的火:\"你还在等什么?
告诉他们!
当年混沌裂隙第一次现世时,是谁......\"
\"够了。\"通天教主的声音像淬了冰,玄黄塔在掌心流转着微光。
可他的剑尖停在幻影心口三寸处,迟迟没有落下。
幻影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你以为不说,就能护他们周全?
你藏着的秘密,比混沌裂隙还危险!\"
\"轰——\"
通天教主的塔突然爆出万丈金光,幻影在光中碎成齑粉。
但他的指尖在颤抖,道袍下的手紧紧攥着半块残玉,那是当年混沌战场遗落的,刻着\"截教覆\"三个血字的残玉。
祭坛上的封印随着幻影消散而松动,幽蓝长剑\"嗡\"地一声落入孙悟空掌中。
他刚触到剑柄,便有千把利刃同时刺穿经脉——那是终焉之刃在反噬,在撕咬他的神魂,在索要混沌本源作为祭品。
\"咳......\"孙悟空单膝跪地,额角的汗滴在剑身上,绽开细小的血花。
混沌核心在胸口发烫,像要破体而出。
\"悟空。\"
孟婆的声音从虚空里飘来,带着忘川水的凉意。
孙悟空抬头,看见忘川河畔的老妇人正站在黑玉台旁,手里端着未盛汤的碗:\"终焉之刃是用上古七十二位创世神的魂魄铸的。
要真正驾驭它,得拿你的混沌本源做引子。\"她的碗底映出孙悟空的倒影,\"本源没了,你会变成普通的石猴。
甚至......\"
\"甚至什么?\"禺狨王上前一步,天眼紧盯着孟婆。
孟婆的碗突然碎成星屑:\"甚至可能连魂魄都留不下。\"她的目光转向孙悟空,\"你还愿意吗?\"
宫殿外,混沌裂隙的崩塌声已如天鼓轰鸣。
孙悟空望着掌心的剑,又望向身边的众人:禺狨王眉间未褪的金纹,红孩儿肩上还在渗血的伤口,通天教主攥着残玉的手。
他想起阿紫死时,最后摸了摸他的脸说\"别恨\";想起七圣重聚那天,牛魔王拍着他肩膀说\"这次,我们一起\"。
\"我......\"
\"小心!\"
禺狨王的天眼突然暴睁。
众人回头,只见殿门后的青铜兽首,原本只睁开一线的眼睛,此刻已完全睁开——那是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瞳孔里翻涌着比混沌裂隙更古老的恶意。
孙悟空握紧终焉之刃,剑身的幽蓝光芒突然大盛。
他望着兽首的眼睛,又低头看向自己心口发烫的混沌核心。
\"我愿意。\"他说。声音不大,却盖过了外面的天崩地裂。
孙悟空的话音未落,胸口那团灼烧了千年的混沌本源便如活物般翻涌起来。
他能清晰感知到,那团由鸿蒙初开时最纯粹的混沌气凝聚成的核心正顺着经脉往掌心窜动,每经过一处便留下割裂般的剧痛,像是有人用钝刀刮着他的骨髓。
红孩儿刚要上前搀扶,却被禺狨王伸手拦住——此刻任何外力干扰都可能让本源暴走,将这方空间炸成齑粉。
终焉之刃的幽蓝剑脊突然泛起血色纹路,七十二道刻痕如活过来的蚯蚓般在剑身上游走。
孙悟空的指尖渗出黑血,那是本源与剑身共鸣时排斥出的杂质。
当最后一丝混沌气注入剑柄的刹那,整座废墟宫殿突然被染成琉璃色,穹顶壁画上的神只们竟纷纷睁开了眼,眼底流转着与孙悟空掌心相同的混沌光。
\"成了?\"红孩儿抹了把额角的汗,火尖枪上的赤金火焰却未熄灭——他总觉得这平静太反常。
话音未落,宫殿最深处的青铜门\"吱呀\"一声裂开半指宽的缝隙。
那笑声便从门缝里挤出来,像锈铁刮过石面,带着某种腐朽的亲昵:\"好个重情重义的泼猴,当年那批自诩救世主的创世神,也是这么把本源往剑里填的。\"
孙悟空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分明记得,方才注入本源时,识海里闪过七十二道身影——他们的面容被混沌雾气笼罩,却都在最后一刻对他露出同样悲悯的笑。
此刻这道笑声,竟与其中某道身影的声线重叠。
禺狨王的天眼瞬间化作金轮,却扫不透青铜门后的黑暗:\"是混沌裂隙里的残灵?
还是......\"他忽然注意到通天教主的指节泛白,那半块刻着\"截教覆\"的残玉正发出幽光,\"老师?\"
通天教主的喉结动了动,玄黄塔在掌心转了半圈又按下。
他望着那道门缝,眼底翻涌着比红孩儿的混沌魔气更复杂的情绪——像是悔恨,像是释然,又像是终于等到某件事发生的了然。
\"谁在说话?\"红孩儿的火尖枪\"唰\"地指向门缝,可那笑声却像游鱼般钻进众人耳中:\"别找了,小娃娃,你手里的火再烈,也烧不穿我设下的局。
猴子,你以为终焉之刃是钥匙?
错了,它是锁。
锁着的,是比混沌裂隙更古老的......\"
\"闭嘴!\"孙悟空的金箍棒突然砸在地上,震得整座宫殿簌簌落灰。
他能感觉到,终焉之刃的刻痕此刻正贴着他的神魂震颤,每道刻痕里都传来模糊的记忆碎片:血月当空的战场,七十二道身影前赴后继地将本源注入剑中,而他们身后,有团比混沌更黑的阴影正缓缓睁开眼。
\"悟空,\"禺狨王按住他的肩膀,金纹从掌心蔓延至他的手臂,\"这笑声......和当年我在归墟海眼听到的镇压声,频率一样。\"
红孩儿突然吸了口冷气。
他的火尖枪枪头正对着门缝,可枪尖上跳动的火焰竟开始倒流,往门内钻去——那是混沌魔气在被某种存在牵引。\"老猴子,这门后面的东西,怕不是比咱们之前对付过的所有妖神都难缠!\"
通天教主终于动了。
他抬手祭出玄黄塔,塔影却没有如往常般护住众人,而是悬在青铜门前,塔身的符文与门缝里溢出的黑雾纠缠。\"当年截教覆亡时,我在混沌裂隙捡到这块残玉。\"他摸出那半块血玉,\"上面的'截教覆',其实是'界门覆'——这扇门,是连接混沌与创世的界门。\"
笑声突然拔高,混着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好个通天,当年你师父都没看透的局,你倒琢磨出三分了。
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带着你的小崽子们滚出这破宫殿,我便当没见过......\"
\"住口!\"孙悟空握紧终焉之刃,剑身的刻痕此刻全部亮起,在他手背投下与壁画神只相同的光影,\"阿紫说过,有些门,越是危险越要推开。\"他望向禺狨王,后者微微颔首;又看向红孩儿,少年咧嘴露出尖牙;最后看向通天教主,圣人的眼底浮起一丝欣慰的笑。
青铜门后的黑暗里,有什么东西在挪动。
众人听见锁链崩断的脆响,闻到腐叶与新生青草混合的气味——那是时间被撕开口子的味道。
\"走。\"孙悟空提剑向前,靴底碾碎的金粉在脚下铺成光径,\"去看看,谁在门后面等我们。\"
笑声随着他们的脚步愈发清晰,像是无数人同时在耳边低语。
当众人的影子即将没入门缝时,终焉之刃突然发出清鸣,剑身的七十二道刻痕同时指向门内某个点——那里,有团比夜色更浓的阴影,正支着下巴,用一双熟悉又陌生的眼睛,望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