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高天域的裂缝弥合，琉璃苍穹凝固如死。忘川河畔的喧嚣被强行“熔断”，只余一片劫后余生的狼藉和深入骨髓的荒谬。凝固的河水轰然砸落，浊浪翻涌，冲刷着散落的珍珠椰果和破碎的鬼差残骸。灰雾重新流淌，却驱不散那股弥漫的、混合着劣质奶茶甜香、怨念残留和冰冷天威的怪异气息。
鬼魂们茫然四顾，暴动时激荡的情绪如同被强行格式化的硬盘，只留下一些模糊不清的碎片和灵魂深处那若有若无的“债务”印记。它们麻木地重新排起队伍，只是望向那座惨白骨骼建筑的眼中，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惊惧和一丝……对那碗“轮回奶茶”残留味道的复杂渴求？
孟婆佝偻着腰，手里攥着那根烙印着【mA-tb】债券纹章的旧汤勺，老脸上的愤怒早已被一种近乎麻木的疲惫取代。她浑浊的眼睛扫过被砸得坑坑洼洼的熬煮总局外墙，又低头看看自己勺柄上不断跳动的微小债务数字，最终化为一声沉重得能压垮灵魂的叹息。她默默地、机械地开始收拾散落的原料桶，那些粘稠的、带着珍珠椰果的奶茶色液体，现在成了她唯一的“资产”和沉重的抵押物。
“咳咳……噗！”叶小机灵又咳出一口带着数据流残影的鲜血，脸色惨白如纸。他宝贝的数据终端彻底黑屏，机身上还残留着天道熔断法则冲击留下的焦黑纹路，如同被雷劈过。镜片后的眼睛失神地望着那凝固的天空，里面倒映着刚刚崩塌的金融帝国废墟。
“妈的……亏大了……”王铁柱拄着撬棍，喘着粗气，胸口像压着一块巨石。天道熔断甩过来的债务脓包碎片，虽然没像李逍遥那样直接打进体内，但也让他感觉浑身灵力滞涩，仿佛背着几座无形的大山，连呼吸都带着沉甸甸的“利息”感。他瞥了一眼同样狼狈的叶小机灵，又看向跪在地上的李逍遥，眼神里第一次没了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蛮横，只剩下被强行“套牢”的憋屈。
李逍遥单膝跪在湿滑冰冷的黑色礁石上，一只手死死捂住胸口。那里，天道熔断甩来的劣后级债务脓包与原本的天道罚单阴影，还有他自身那点混沌的气息，如同三条剧毒的蛇，疯狂地撕咬、纠缠、融合！每一次搏动都带来撕裂灵魂的剧痛，脖子上的裂痕更是蔓延到锁骨，里面透出的不再是纯粹的混沌微光，而是一种混乱、危险、仿佛随时会爆炸的暗红色污浊。工牌上的裂痕几乎贯穿牌面，天道罚单的阴影如同实质的锁链缠绕其上。
“嗬……嗬……”他艰难地喘息，每一次吸气都像吞下滚烫的刀片。眼前阵阵发黑，忘川的灰雾、惨白的骨骼建筑、麻木的鬼魂……一切都开始旋转、模糊。体内那团混乱的债务漩涡疯狂拉扯着他的意识，似乎要将他拖入一个由无尽欠条和冰冷追索构成的深渊。
“老大！”王铁柱见状，顾不得自身不适，一步跨过去想搀扶。
“别……碰我！”李逍遥猛地抬手阻止，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债……会传染……”他抬起头，脸上因剧痛而扭曲，但那双眼睛深处，混沌的疯狂非但未减，反而因这极致的痛苦和债务枷锁的沉重，燃起一种近乎毁灭的幽焰。“走……离开这……鬼地方……”
他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将那根祖传撬棍猛地插进礁石缝隙，以此为支点，一寸寸地把自己从地上“撬”了起来！动作僵硬得如同生锈的机器。体内债务漩涡的每一次翻滚，都让他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
“嗷……呜……”脚边，狗蛋发出一声有气无力的呜咽。它原本圆滚的身体此刻像个被吹胀又漏气的气球，软塌塌地瘫在地上。体表那些因吞噬垃圾债而浮现的恶性债务符文，在天道熔断力量的冲击下，如同烧红的烙铁烙印在皮毛深处，闪烁着污秽不祥的暗红光芒。它的小肚子剧烈起伏，里面传来咕噜咕噜的、如同沼泽冒泡的诡异声响，每一次声响都伴随着一丝硫磺和绝望的气息溢出。
“带上……狗蛋……”李逍遥咬着牙，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命令。他踉跄着，一步一挪，朝着忘川上游，那片灰雾似乎稀薄一些、隐约有微弱空间波动传来的方向走去。背影佝偻，每一步都沉重无比，仿佛背负着一座由欠条堆成的无形大山。
王铁柱和叶小机灵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沉重和一丝决绝。叶小机灵抹掉嘴角的血，挣扎着背起彻底报废的数据终端。王铁柱则弯腰，小心翼翼地避开狗蛋体表那些危险的符文，用撬棍把它软绵绵的身体拨弄到自己宽阔的背上。狗蛋发出一声模糊的呜咽，没有反抗。
三人一狗，在无数麻木鬼魂的注视下，在孟婆疲惫而复杂的目光中，如同打了败仗的残兵，顶着忘川蚀骨的阴寒和灵魂深处沉重的债务枷锁，艰难地逆流而上，没入那愈发浓稠的灰雾之中。
不知在死寂的灰雾中跋涉了多久，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只有体内债务的绞痛和灵力滞涩的疲惫提醒着他们还活着。前方，雾气中隐约出现了一个扭曲的、不断变幻的漩涡。漩涡的边缘极不稳定，散发出微弱却混乱的空间波动。
“是……维度裂痕……通往……人间界的……薄弱点……”叶小机灵喘着气，镜片上的数据流早已消失，只剩下纯粹的经验判断。他脸色更白了，“极不稳定……随时可能……坍塌……”
“管不了……那么多了！”王铁柱背着狗蛋，感觉背上那软塌塌的身体越来越烫，狗蛋肚子里咕噜声越来越密集，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再待下去……老子怕被这鬼地方……同化成……欠债的孤魂野鬼！”
李逍遥没有说话，只是死死盯着那个漩涡，眼中是孤注一掷的疯狂。他猛地拔出插在礁石里的撬棍，当做拐杖，用尽最后力气，朝着那漩涡中心狠狠一撞！
“走——！！！”
轰！
一股巨大的、混乱的吸力瞬间包裹住三人一狗！天旋地转！比乘坐那头皮屑电梯更猛烈十倍的空间撕扯感袭来！体内那团债务漩涡仿佛受到了刺激，疯狂搅动，剧痛让李逍遥瞬间失去了意识。
意识在混沌的黑暗中沉浮。耳边是尖锐的空间风暴呼啸，还有王铁柱模糊的咒骂和狗蛋痛苦的呜咽。身体像被扔进了一个巨大的、高速旋转的滚筒洗衣机，五脏六腑都错了位。唯一清晰的，是胸口那团债务和罚单纠缠成的混沌核心，每一次搏动都像用钝刀子割肉。
不知过了多久。
噗通！噗通！噗通！
重物落地的声音，伴随着几声痛苦的闷哼。
刺鼻的、混合着劣质油脂、辣椒粉、孜然、汗臭和垃圾腐败味的空气，粗暴地灌入鼻腔！
李逍遥猛地睁开眼，被强烈的光线刺得一阵眩晕。视线聚焦，眼前是坑洼不平、泛着油光的水泥地，旁边散落着几个油腻的塑料板凳和一个翻倒的、装着浑浊液体的啤酒箱。嘈杂的、充满了烟火气的喧嚣声浪瞬间将他淹没——
“羊肉串！十块钱三串！香得很嘞！” “炒面炒饭！加蛋加肠！” “老板！再来两瓶冰啤！” “城管来了——！！快收摊！！！”
他挣扎着撑起身体，环顾四周。狭窄、肮脏的后巷，两侧是斑驳掉漆的居民楼墙壁，头顶是横七竖八、如同蛛网般的晾衣绳，挂着五颜六色、还在滴水的廉价衣物。巷口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正是人间烟火最盛的地方——夜市大排档一条街！
王铁柱四仰八叉地躺在他旁边，揉着被摔疼的腰，龇牙咧嘴地环顾四周，随即爆出一句：“操！老子……老子终于又闻到……人间的……地沟油味儿了！”语气里竟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亲切？
叶小机灵则靠着墙壁，抱着他焦黑的数据终端，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咳嗽都牵动内伤，脸上毫无血色，但眼神却死死盯着巷口那片喧嚣的灯火，仿佛那是唯一能证明他们“回来”了的坐标。
“嗷……呕……”被王铁柱垫在身下的狗蛋，突然发出一声极其痛苦的干呕！它软塌的身体猛地弓起，小嘴大张！喉咙深处那点猩红光芒疯狂闪烁！
嗤——！！！
一团粘稠的、冒着浓烈硫磺和绝望气息的、半固态的黑色胶状物，混杂着几颗未被消化的、同样漆黑如墨的珍珠椰果，猛地从它嘴里喷射出来！
这团东西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和极其不祥的气息，啪嗒一声，正好落在一个被丢弃的、沾满油污的空烧烤铁盘里！
滋滋滋——！
胶状物接触到冰冷的铁盘，竟然发出如同热油煎炸般的声响，表面鼓起几个恶心的气泡，破裂后散发出更浓烈的硫磺味和一种……奇异的、类似于劣质香精勾兑的、带着一丝奶茶甜香的焦糊味？
“呕！”王铁柱离得最近，被那味道一冲，差点也跟着吐出来，“狗蛋！你他妈……吐的什么玩意儿？！”
李逍遥捂着剧痛的胸口，艰难地挪过去，目光死死盯着铁盘里那团不断蠕动、散发着混乱气息的呕吐物。他脖子和胸口的裂痕因为这靠近而剧烈灼痛，体内那团债务漩涡似乎与这团东西产生了某种共鸣，疯狂搅动！
“垃圾债……”李逍遥的声音沙哑而冰冷，“它肚子里……消化不了的……ccc级……恶性因果垃圾债……的……残渣……”
就在这时，一个洪亮、油腻、带着浓厚地方口音和急切推销热情的声音，如同炸雷般在他们头顶响起：
“哎哟喂！几位老板！这姿势……是喝大了还是刚渡完劫啊？来来来！快请起！坐咱这儿！正宗东北大串！现切现烤！嘎嘎香！新店开张！啤酒免费！烤串买十送一！买二十送三！买五十直接送您个VIp至尊会员卡！以后来一律八折！机不可失啊老板们！”
三人循声抬头。
只见一个身高近两米、膀大腰圆、穿着件沾满油渍和孜然粉、几乎要被撑爆的廉价t恤的光头壮汉，正搓着一双蒲扇大的手，满脸堆笑地站在巷口，热情洋溢地招呼着。他头顶在夜市昏黄的灯光下油光发亮，粗壮的脖子上挂着一条小指粗、金光闪闪（但明显掉色）的“大金链子”，t恤胸前印着一个极其粗糙的、张牙舞爪的金色牛头图案，下面还有一行歪歪扭扭的花体字：【犇腾烧烤，牛气冲天】！
这壮汉笑容可掬，眼神却像钩子一样，精准地扫过三人（尤其是李逍遥捂着胸口的手和叶小机灵怀里那焦黑的“铁疙瘩”），最后落在王铁柱脚边那个装着狗蛋呕吐物的铁盘上，鼻子还下意识地抽动了一下，似乎在嗅那怪异的焦糊味。
“几位老板，看你们……这风尘仆仆的，指定是缘分啊！”光头壮汉笑容更盛，露出一口被烟熏得微黄的大牙，“鄙人牛犇犇！这家‘犇腾烧烤’的老板！几位赏个脸？来点串儿？压压惊？我这还有秘制奶茶！丝滑顺口！包您忘忧解乏！”他指了指旁边一个同样油腻的小推车，上面歪歪扭扭写着【牛犇犇秘制忘忧奶茶】。
王铁柱看着牛犇犇那热情得过分的笑脸，又看看脚边铁盘里狗蛋那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呕吐物，再看看巷外喧嚣的夜市烟火，一种极其强烈的、荒诞的、劫后余生的疲惫感混合着对“正常”的渴望猛地涌上心头。他咽了口唾沫，肚子里不合时宜地咕噜叫了一声。
“老板……你这串……真买十送一？”王铁柱的声音带着点虚弱和试探。
“那必须滴！童叟无欺！”牛犇犇拍着胸脯，油渍和孜然粉簌簌落下，“啤酒管够！奶茶免费尝！”
叶小机灵抱着报废的终端，眼神复杂地看着巷口那片属于人间的、混乱却充满生机的灯火，又低头看看自己焦黑的“武器”，最终疲惫地闭上了眼，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李逍遥捂着胸口，体内债务漩涡的剧痛与牛犇犇那充满世俗欲望的吆喝声、烤肉的油烟味、啤酒的麦芽香、以及脚边狗蛋呕吐物那奇异的焦糊奶茶味交织在一起，冲击着他混乱的神经。他抬起头，看向牛犇犇那张油光发亮、写满了“快来消费”的脸，嘴角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向上扯动了一下，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带着无尽疲惫和一丝疯狂余烬的弧度。
“……行。”他从剧痛的喉咙里挤出一个沙哑的字眼，“先……来五十串……羊肉……奶茶……多加……珍珠……”
他佝偻着背，扶着墙壁，一步步朝着那喧嚣的、充满油烟味的、属于人间的烟火走去。每一步都沉重无比，体内那团劣后级债务和天道罚单纠缠成的混沌核心，随着牛犇犇那“买五十送会员卡”的吆喝声，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死水，不安分地、缓慢地……转动起来。
也许……人间这最烟火气的烧烤摊……能烤一烤……这身烂账？ 也许……这“牛犇犇”……就是下一个……能撬动的……支点？
债务如山，前路混沌。但至少，他们回来了。
在这兜兜转转、遍体鳞伤、一身烂债之后，终于又回到了这充满烟火、欲望和……现金流的人间起点。
李逍遥在油腻的塑料凳上艰难坐下，感受着屁股下廉价塑料的硬实触感，听着牛犇犇洪亮的吆喝和烤炉上滋滋作响的肉串声，体内那团沉重危险的债务漩涡，在人间烟火气的熏烤下，竟似乎……松动了一丝丝？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牛犇犇脖子上那根掉色的“大金链子”，一个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念头，如同火星，在债务的灰烬中悄然复燃：
本金……利息……现金流…… 新的杠杆……或许……就在这烟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