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喘息,如同暴风雨眼中虚假的宁静。
林悦的沉默只持续了数息。她看着那片吞噬了苏瑶微弱感应的、变幻不定的意念迷雾,感受着左肩烙印与这片星云之间那斩不断理还乱的共鸣,以及心底那份混杂着希望与恐惧的执念,缓缓抬起了手。
“继续。”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眼底的星火不再仅仅是燃烧,更像是在冰冷深渊中淬炼过的寒铁,“我们没有退路。沈家的追兵不会给我们时间犹豫,苏瑶……可能也等不起。”
沈逸风看着她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光芒,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身体的虚弱和精神的疲惫,点了点头。秩序之力已近枯竭,他无法再撑起“理性泡”,只能将最后的力量内敛,如同磐石般守住自身意识的最后防线。“我跟你走。”
唐诗诗电子眼闪烁了几下,扫了一眼身后那仿佛随时会再次涌来恶意意念的迷雾,撇了撇嘴:“反正留在这儿也是等死。不过,再碰到那种鬼东西,我可没把握还能保持清醒。”她的警告带着一贯的现实与刻薄。
三人不再依靠沈逸风那已然失效的秩序屏障,而是以林悦为箭头,凭借着【心钥】对能量和意念流向的敏锐感知,以及那份沉淀下来的、微弱的指向性,小心翼翼地向着千幻星云的深处“游”去。
这里的“移动”不再是物理意义上的飞行,更像是一种在意识层面、沿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脉络”进行的穿梭。周围的意念迷雾变得更加浓稠,色彩愈发诡谲,那些破碎的记忆和情感不再仅仅是背景噪音,而是开始凝聚成更加具体、更加具有侵蚀性的形态。
他们“看”到由无数张哭泣人脸组成的河流在脚下流淌;“听”到由亿万声忏悔和诅咒交织成的风暴在头顶呼啸;甚至能“触摸”到由纯粹的“孤独”或“嫉妒”凝固成的、冰冷刺骨的结晶壁垒。
林悦全力运转【心钥】,将其化作一艘在意识乱流中航行的扁舟的“舵”,不断调整着方向,避开那些明显充满恶意和扭曲的能量漩涡。她同时引导着“小饿”,让它那被暂时“喂饱”的吞噬本能,专注于吸收周围环境中弥漫的、无意识的混乱能量流,既作为“燃料”补充消耗,也作为一种净化环境、减少干扰的手段。
这个过程中,她与“小饿”的连接,那脆弱的“星火契约”,在持续的压力和协同运作下,竟然以一种缓慢而坚定的速度,变得更加紧密和……默契。她不再需要时刻用意志去强行约束,更多时候,一个意念流转,“小饿”便能领会其意图,做出相应的反应。那种源于星核的、冰冷的吞噬欲望,似乎正在被一点点地烙上属于林悦的“印记”。
不知“前行”了多久,周围的景象再次发生变化。
那些混乱的、碎片化的意念迷雾开始向内收缩、凝聚,形成了一片相对“稳定”的区域。这片区域不再充斥着无序的噪音和变幻的色彩,而是呈现出一种……场景化的死寂。
他们仿佛闯入了一个巨大无比的、由无数个不同风格和时代的“房间”强行拼接而成的、没有出口的迷宫。
有的“房间”是林悦童年时居住过的、布满父亲林承宇各种古怪仪器的工作室,但所有的仪器都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屏幕上跳动着意义不明的乱码。
有的“房间”是星耀城奥斯卡颁奖礼的后台,华丽的礼服如同破布般散落一地,破碎的奖杯折射出扭曲的光。
有的“房间”是沈家那冰冷的地下实验室,手术器械闪烁着寒光,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淡淡的血腥味。
有的“房间”甚至是“守墓人”那片银色墓园的微缩版,无数细小的墓碑无声矗立。
还有的,是林悦从未见过,却又能清晰感受到属于沈逸风、唐诗诗甚至苏瑶记忆片段的场景——沈家老宅阴暗的书房、堆满废弃电子元件的垃圾场、弥漫着淡淡花香和颜料气味的画室……
所有这些“房间”都没有门窗,彼此之间的墙壁是半透明的、流动的,仿佛由凝固的时光和执念构成。它们以一种违背物理规则的方式交错、叠加、延伸,构成了这个无比庞大、无比诡异的心象囚笼。
“这是……把我们所有人的记忆碎片……都糅合在一起了?”唐诗诗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悸,她的电子眼快速扫过那些属于她黑暗过去的场景片段,眼神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沈逸风面色凝重地点头:“而且,是经过‘千幻星云’扭曲和放大的。小心,这里的感觉比外面的迷雾更……‘具体’,也更危险。”
他的话音未落,前方一个属于林悦记忆的“房间”——那间布满灰尘的童年工作室——突然“活”了过来。
覆盖仪器的灰尘簌簌落下,屏幕上乱码凝聚,显现出父亲林承宇那半张数据化闪烁的脸,眼神空洞地重复着:“星核是吃人怪物……悦悦,快跑……”
与此同时,侧方一个属于沈逸风记忆的“房间”——那间阴暗的沈家书房——门(原本不存在)突然打开,一个模糊的、散发着威严和冰冷气息的中年男人身影(沈逸风的父亲?)走了出来,用毫无感情的声音说道:“逸风,你的使命是守护家族,清除一切不稳定因素。你,让我很失望。”
后方,一个混合了唐诗诗和苏瑶记忆片段的“房间”——一个堆满废弃元件却又点缀着几幅未完成油画的诡异空间——也产生了异动。几台报废的机器人眼中亮起红光,摇摇晃晃地站起,而画架上那些未完成的油画中,人物的面孔开始扭曲,发出无声的尖叫。
这些由他们内心最深处记忆和情感执念具象化出来的“存在”,带着强烈的精神压迫感和某种程度的“实体”属性,从四面八方缓缓逼近,将三人围在了迷宫的中心!
它们不再是单纯的意念干扰,而是变成了具有攻击性的心象造物!
“它们……能攻击我们!”唐诗诗第一时间做出了判断,手中瞬间多了几枚高爆能量镖。
“不要硬拼!”林悦立刻阻止,“这些心象造物与我们的意识深度连接,摧毁它们可能会对我们自身造成反噬!而且,它们的能量来源可能就是这片囚笼本身,是杀不尽的!”
她的话很快得到了验证。沈逸风尝试用一道微弱的秩序之光击碎了一个靠近的、由他父亲形象衍生的心象造物,那造物应声碎裂,但沈逸风自己也闷哼一声,脸色一白,显然受到了精神冲击。而下一秒,旁边另一个“房间”中,又一个同样的“父亲”形象凝聚出来,眼神更加冰冷。
“那怎么办?难道站着等死?”唐诗诗一边灵活地躲避着一个挥舞着能量扳手的机器人造物的攻击,一边焦躁地问道。
林悦的大脑飞速运转。【心钥】架构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分析着周围的环境、心象造物的构成、以及它们与这片“心象囚笼”的能量连接方式。
她发现,这些造物的核心,并非它们表现出来的形态,而是支撑其存在的、来自他们三人内心的特定执念节点。对父亲的愧疚,对家族责任的挣扎,对过往黑暗的恐惧,对苏瑶下落的执着……
“找到核心执念!不是消灭造物,而是……化解或者暂时屏蔽对应的执念!”林悦在意识中对着沈逸风和唐诗诗喊道,同时也将这道意念传递给“小饿”。
这是一个更加抽象、更加困难的挑战。意味着要在战斗的同时,进行深度的自我剖析和情绪掌控。
林悦率先尝试。她不再去看那个不断重复警告的“父亲”幻象,而是将意识沉入内心,直面那份对父亲失踪真相的渴望、对其最后留言的不解与恐惧。【心钥】引导着星火,如同温和的光,照耀在那片因为执念而变得僵硬的心区域。她不再强迫自己“理解”或“接受”,而是尝试暂时将其“搁置”,将注意力集中在当下求生的目标上。
奇迹般地,随着她内心对“父亲”相关执念的暂时淡化,那个不断逼近的“父亲”幻象,动作明显变得迟缓、模糊起来,其存在感也大幅减弱!
“有效!”林悦精神一振。
沈逸风和唐诗诗见状,也立刻效仿。沈逸风收敛起对家族责任的复杂心绪,将意志专注于守护眼前同伴的信念上。唐诗诗则强行压下那些黑暗记忆带来的负面情绪,将生存的本能提升到极致。
他们不再攻击心象造物,而是如同在刀尖上跳舞般,在造物的围攻中穿梭、闪避,同时全力进行着内心的“修行”。
然而,这片“心象囚笼”显然不会让他们如此轻易过关。
就在三人勉强稳住阵脚,周围的心象造物攻势稍缓之时——
迷宫最深处,一个之前一直沉寂的、由最为浓郁和悲伤的淡粉色与灰色交织而成的“房间”,突然发出了剧烈的波动!
那房间的景象,是苏瑶最后消散时所在的那片星际码头残骸的复现!而在残骸中央,一个由纯粹意念构成的、半透明的苏瑶虚影,缓缓凝聚出来!
这个苏瑶虚影,没有之前遭遇的扭曲和恶意,她的眼神依旧温柔,却充满了无尽的悲伤和迷茫。她看着林悦,嘴唇微动,发出断断续续的、直接作用于灵魂的意念:
“悦悦……救我……”
“我好冷……好黑……”
“这里……到处都是……镜子……”
“我找不到……出去的路……”
“帮帮我……”
这个意念,无比真实!带着苏瑶独一无二的精神印记,没有丝毫扭曲的痕迹!就像是一缕从本体分离出来的、纯净的求救信号!
“瑶瑶!”林悦的心瞬间被揪紧,几乎要不顾一切地冲过去!
“别过去!”沈逸风和唐诗诗同时厉声阻止!
“那可能还是陷阱!”沈逸风紧紧抓住林悦的手臂。
“就算是真的,你怎么救?打破那个‘房间’?说不定会连她这缕残魂一起打碎!”唐诗诗的话更是如同冰水浇头。
林悦的脚步僵在原地,看着那个悲伤的苏瑶虚影,心如刀绞。理智告诉她同伴是对的,但情感却让她无法眼睁睁看着苏瑶(哪怕只是一缕残魂)在眼前承受痛苦。
就在这时,她左肩的烙印猛地传来一阵灼热!“小饿”的意念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混合着贪婪和某种奇异兴奋的波动,剧烈地传来:
“妈妈……那个……好吃的!”
“很纯净……很特别……”
“吃掉……吃掉她……我们都能……变强!”
“能打败……后面的……坏人!”
“小饿”的目标,赫然指向了那个苏瑶的虚影!它竟然想吞噬苏瑶这缕可能是唯一真实线索的残魂!
“不行!绝对不行!”林悦在意识中发出愤怒的咆哮,【心钥】的力量如同枷锁,死死勒住了“小饿”蠢蠢欲动的本能。
“为什么?!她只是……碎片!吃了……有用!” “小饿”不解地挣扎着,传递来委屈和暴躁的情绪。
内心的挣扎,外部的危机,同伴的阻拦,体内“盟友”的背叛意图……所有的矛盾在这一刻轰然爆发,将林悦死死钉在了原地。
而身后,那片被暂时摆脱的意念迷雾中,一股熟悉的、冰冷的、带着绝对净化意志的规则波动,正在由远及近,快速袭来!
裁决官和“清道夫”特别行动队,终究还是追了上来!
前有心象囚笼与苏瑶残魂的无解难题,后有索命追兵。
林悦站在迷宫的岔路口,目光在悲伤的苏瑶虚影和身后迫近的死亡威胁之间疯狂闪烁。
她的指尖,因用力而深深陷入掌心,渗出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