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英雄,亲父子还会起口角不是?我刚才是和内子吵架,气糊涂了,不作数啊!”男人指着月亮道:“我心里是极敬重岳祖父大人的,明月可鉴!”
阿墨不答,继续冷眼看那男子演戏。
男子狠狠抽了自己几个巴掌,或许是抽疼了,竟咧着嘴流下一滴泪来:“英雄,我该死,我嘴欠,可我终究与老将军是一家人啊!你杀了我,老将军孙女便成了寡妇!你于心何忍?”
“寡妇”二字如此刺耳,扎痛了阿墨的心。
阿墨虽不太通晓汉地婚俗,但在玉门关时也听说过,在大汉,若丈夫死了,女子以终身守节为荣。当时关里常听到士兵们议论谁谁谁牺牲后,妻子守寡一生,独自拉扯孩子,为丈夫赡养老人,获州郡表彰,甚至朝廷赐立贞洁牌坊的故事。
反过来,若女人改嫁,重组家庭,倒似乎成了不耻之事。
“宰了你,倒害了月儿姐了。”阿墨心中愤愤道,随即剑指男人鼻尖厉声说:“姑念你是老将军家眷,我饶你不死,但活罪不可免,你自己说说,如何受罚!”
男人听阿墨饶他不死,当下磕了个头,忙不迭道:“英雄说怎么罚,我就怎么受!全听英雄的!”
阿墨想了想,命婢女小莲找来两个铜锁,连着钥匙一起。
“你身上没有多余钥匙吧!?”阿墨恶狠狠地盯着小莲问。
“没有没有,哥哥信我!”那小莲哭得梨花带雨。
阿墨不多理会,一把扯断小莲的腰带,撕作两条,将男人、小莲双手反剪,捆了个结结实实,然后揪着后脖衣领,将他们拖到茅房。
“你俩今夜在此面壁思过!”
阿墨将小莲推入,再一脚将男人踹了进去,用铜锁将茅房锁上。随后又将其他婢女赶到柴房,举剑指着她们,一一划过所有人的眼睛,不怒自威。
不消阿墨说话,婢女们已心领神会,一个个面如土色,抱在一起频频点头。
阿墨锁好柴房,回到茅屋,隔着门威胁道:“我就在府外守着,若见你踏出府门半步,我亲手送你去见老将军,让他亲自教教他孙女婿怎么做人!”
说罢,阿墨举剑猛刺茅房木门,“嚓”一声,剑身扎透木门,穿出三寸有余,吓得里面男女惊声尖叫。
“你俩若乖乖待到天亮,我自来给你们开锁。”阿墨将剑留在门上喊话。
“英雄自便,我今夜在此思过!绝不离开半步。”男人在厕所里战战兢兢地回道。
阿墨不再答话,返身出府,将大门关上。回到西墙外,东方月还在那里等他。
“走!”阿墨道。
东方月苦劝阿墨:“墨儿,你快走吧,他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封城拿人,你快找地方躲起来,天亮若能出城,便赶紧逃走!”
“谅他一时半会不敢造次。天亮后,你跟我出城,一起走。”
阿墨不由分说,拽着东方月,离开聚春园,回到城南道观。
道观虽经阿墨收拾,依旧残破不堪。东方月坐在地上,抱头抽泣了一会儿,止住眼泪,呆呆地坐着。
从林中初识,到绿洲重聚,在阿墨心中,东方月一直像个大姐姐般,进退有据,不卑不亢,正直聪慧,温柔大方……今夜却如此无助,不禁心疼不已。
“那个人,是你丈夫?”阿墨取来毛衾,给东方月披上。
“他叫苟剑。”东方月点了点头。
阿墨咬牙切齿道:“怎么会这样!?”
东方月默然望着窗外道:
“我们武将世家一直以来都是互相婚娶。之前征战连年,以至家中男丁寥落,女子则多成了寡妇。到我这一辈,父兄战死,母亲守寡一人将我拉扯养大。爷爷舍不得将我再嫁入武将之家,便托媒寻到江南名门苟氏说亲。”
“说起来,苟氏家世显赫,颇有清誉。他家世代从文,正好有意与武官联姻结亲,这门亲事很快就定下来了。苟剑是长房长子,当年这门婚事在江南人尽皆知,传为美谈。想来,当初我也是风光大嫁的呢。”方月苦笑:“想不到婚后没多久……”
“不必再说了。”阿墨打断道:“月儿姐,你与他相吵时,我都听到了!”
“哦?”东方月一愣,又红了脸,埋下头去。
“月儿姐,你羞愧什么?你又没有错!”
东方月继续道:
“我初嫁时,苟剑还未出仕。婚后,他们家里认为成家便该立业,就给他举官,做了会稽县令,当做入朝为官的跳板。母亲劝我,男人三妻四妾也是正常,外面的莺莺燕燕忍忍算了。我想着爷爷、父亲浴血沙场,也是为了天下百姓安宁,若他为官清正,为民谋福,他在外面的事儿,忍就忍了,谁知……”
“谁知他是个鱼肉乡里,搜刮民脂民膏的狗官!”阿墨补充。
“这你也知道?”
“县里民怨沸腾,随便到市井打听打听,谁不知道?”阿墨愤然。
“话虽如此,但是因为苟氏家门声誉颇佳,也不知哪儿起的谣言,说苟剑这样,都是因为娶了我,被我蛊惑的!”东方月抹泪哭道:“我对他真是失望透了……”
“所以……”
“所以,我开始离家出游。家中就似樊笼,我受不了了。后来,在临安闹市,经一云游法师开示指点,有了佛缘,便在大婚周年前夜,留书一封,只身前往焉耆学佛。”
“嗯,月儿姐,这些你跟我说过。如若不然,咱俩一辈子都不会见面。”阿墨柔柔说道。
“后来的事情,你也都知道了。焉耆的高僧说我尘缘未了,将我劝走。我回到敦煌西北绿洲独修,本想离爷爷近些,心上有个寄托,谁知玉门陷了,爷爷也走了……”东方月哽咽道:“再然后,就是现在这般模样了。”
“月儿姐,”阿墨蹲下,坐到东方月身边:“月儿姐,要不,咱们回去吧,离开这里,还到那绿洲小院,我打猎操持,你静心修行,好么?”
不想东方月摇头,坚决道:“我不再修行了。焉耆高僧说的没错,我尘缘未了!此生错付,还有爷爷的死,都是我心里过不去的坎,根本不可能静心修行,我也不再自欺欺人了。”
阿墨沉默了一会儿,问:“月儿姐,我有一事不明。为何我在梁溪打听你家东方府邸时,所问之人皆闪烁回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