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柴返回,果然见一匈奴驿卒在帐中等候。阿柴接过政令看了又看,在回执上署好名字盖了将印,交给驿卒,送至帐门别过。
驿卒刚走,萨哈赶来,显然也是听说有政令来到。
“柴哥,听说有政令?”
阿柴坐在案台前,机械地点了点头,脸上阴晴不定。
“真新鲜!匈奴右庭能有啥子政令,会传到咱这儿来?到底是政令还是军令?”
“可不是右庭。”阿柴回到:“是从王庭直接来的……”
“王,王庭!?”萨哈万分惊讶。
“对,王庭。”阿柴答道,声音又沉又缓:“匈奴与大汉缔结和约了。”
“啊?然,然后呢?”
“政令说了,匈汉两族,既已缔约,今后永息干戈,互不相犯。”
“没了?”
“还说了,自此两国商贾,互通有无,共促繁荣。特责令边界各部落、兵营即日起约束士卒,不得袭扰汉境,不得先启战端,今后职责,转为护商,以保障丝绸北路之我族及各藩国商人、钱货之安全为任。”
“哈哈哈哈,这不就是要咱们去打马匪吗?练了这么久的兵,我还以为是来了军令要打玉门,呸!”萨哈骂道,一脸不服。然而看阿柴面无表情,便又问道:“柴哥,这是好事坏事啊?”
阿柴长叹一声道:“哪有什么好坏?就算没有和约,咱这军队够干嘛的?即便是来了攻伐玉门关的军令,咱也只能是去陪个末座。”
“那也比打马匪强吧!”
“强?咱连军马都凑不够,一水的步兵,正好使去做那头一波登城强攻的炮灰,你都没有回绝的理由!”
萨哈一听,似泄了气的皮球,但仍嘟哝着:“护商有什么好处?那些个奸商也不见得念咱们的好!一个个肥得流油,让他们捐点军饷,比要他们命还难!”
阿柴道:“你回去吧,就这样吧。”
…………
两年之间,阿墨戟术大大精进。他本就精通用矛技巧,加上勤练不辍,又有名师指导,长戟、短戟都已使得游刃有余,虎虎生风,钩挑刺啄,招式之间颇有东方卫的风骨。
也是在这两年之中,匈奴王庭、左庭在与大汉的抗争中颓势尽显,一退再退,遁入阴山以北大漠之中,不少部落甚至全员迁徙,降汉来投。
汉帝为休养生息,主动止战,提出恢复和亲、自由通商等优厚条件,与匈奴缔结和约。
和约既结,汉帝怜恤边疆将士,诏令汉土西北各关寨隘口,凡年逾五十、从军卅载以上者,但随其便,解甲归田。
十五少壮从军征,归时须发尽染霜。东方卫领着关内将士,为解甲老兵举行了庄严而简朴的送别仪式。夕阳下,近千名老兵排着齐整的队伍,离开关城。眼噙热泪,频频西顾,谁都清楚,这一别便是永远。
东方卫站在城头,目送老兵。夕阳为关城向东投下斜斜的长影,依依不舍地追随老兵们东去的队伍。
阿墨执戟站在东方卫身侧,看着老将军一脸不舍,心中像压了千斤巨石。
“将军,您戎马一生,足以报国,为何不随他们解甲归田?”
“解甲归田?去哪里?干什么?”
“回……回家。与亲人团聚,享天伦之乐。”
“墨儿,你知道我家在哪儿吗?”东方卫淡淡地问。教授了一年的戟法,虽未正式收徒,两人却早有师徒之情,称呼也变了。
阿墨努力回想:“月儿姐曾说自己是江南梁溪人士,她家父又与东方将军相熟,那么东方将军就算不是梁溪人,八成也是江南人士,离得不远。”
于是阿墨答道:“将军可是江南人士?”
东方卫笑了笑,说:“傻孩子,这儿就是我的家。”
“可,可我明明听人说过,将军是江南人士!”阿墨不服气道。
“你听谁说的?”
阿墨狡辩:“我……我也记不清了。反正关内有人说过。”
“倒也不错。可是你说,没有亲人的地方,能算家么?”
阿墨一惊,嗫嚅道:“啊,对不起,东方将军,我没想到,您,您家中已经……无人。”
“倒也不是无人,只是……哎,也差不多吧,回去了,徒添伤感。”东方卫一声轻叹,兀自摇了摇头。
阿墨恳切道:“我反正没有家人,这儿也是我的家!东方将军,我陪着您!”
“胡说!你还有小媳妇呢!我这不需要你陪。”东方卫严肃道:“如今和平了,本将正要和高大人商议,多给你们休沐时间。你也终于可以多陪陪你的媳妇,早日生个大胖小子,他才真是汉胡和平的见证!”
东方卫说完,一扫先前不舍之情,爽朗地笑了起来。
阿墨自知失语,又想到贺兰霜,胸口一绞,闭口不言。
两人就这么在城头站着,直到夜幕覆盖了天地。
“墨儿,说点儿正事吧。”东方卫开口道。
“将军请讲。”
“你做了我两年多的侍卫,是时候离开了。这两年多,你忠心耿耿,不避生死护我左右,我铭记于心。”
阿墨不解何意,以为东方卫要去他军籍,忙跪下道:“将军何出此言?当初众人反对,承蒙将军不弃收我,能做您的侍卫是我三生之幸!阿墨愿一生一世护卫将军周全!”
东方卫笑道:
“你若四五十年纪,倒也罢了,跟就跟吧。可你大好年华,整天跟着我这糟老头子,可惜了!平西、定西两寨的守将此番都解甲回去了,我在想,趁这和平时期,是时候让你们年轻人锻炼一番了。”
“您的意思是……?”
“对。”东方卫点了点头:“我和高大人商量好了,择日宣告,由你升任平西寨守将,沈校尉出任定西寨守将。好好干!”
阿墨先是一喜,随之依恋之情缓缓涌出,渐渐漫过了喜悦。
“东方将军,”阿墨深情道:“可是,我放心不下您……要不,我还是做您侍卫吧,我还要跟着您学戟术!”
“哈哈哈,我刀山火海戎马一生,什么场面没见过,还需要你担心不成?”东方卫又是一阵大笑,笑罢,宽慰道:“墨儿,戟术该教的我都教了,你自己勤练便是。去吧,莫跟着我这糟老头子蹉跎岁月了。”
阿墨喉头哽着,说不出话。
东方卫深吸一口气,拍了拍城垛,转过身,给阿墨紧了紧披风道:“冷了,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