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一支华丽车队,正在圆月之下,自务涂谷往伊吾卢行,不紧不慢。
中间的几辆车帐内,沙罗多、萨哈、摩多耐不住长途疲累,已在颠簸中分别入睡。第二日将近午时,车队终于抵达伊吾卢。
匈奴人逐水草而居,习惯居无定所的马背生活。但凡事无绝对,伊吾卢远在匈奴南疆,扼守天山东缘,毗邻大汉、车师,受农耕、渔猎文化影响颇深,不事游牧,是匈奴仅有的几个城市之一。
这里北面是峨峨天山,南边是茫茫大漠,好一个“坐北朝南”的敞亮格局,虽无十分水气,却也是难得的风水宝地,是以发展良好。比不得务涂谷那般热闹华丽,却颇有交河城的庄严井然,人口、城建不输敦煌。
自从约定攻略玉门关,骨都侯昭文彦便常居于此,亲自督军治民,整军备战。
“汗王远来,车马劳顿,一路辛苦了!”昭文彦领着阿柴和一众官员,在城门鞠躬作揖,迎接沙罗多。
沙罗多满脸堆笑,回礼道:“骨都侯言重了!自你我有了‘夺玉’之约,骨都侯亲力亲为,常驻前线,本汗却远在务涂谷浮生享乐,实在惭愧得很!说辛苦,骨都侯那才是真的辛苦啊!”
“汗王贵为一国之君,勤政爱民,自然不能分身二处。此处有老夫即可。车师国富民强,才是对夺玉之约的最大帮助!这个老夫帮不上忙,只能系于汗王一身了。”
沙罗多哈哈大笑,招来摩多、萨哈向昭文彦介绍:“这位摩多,楼兰王储;这是萨哈,焉耆的小王爷。这两位,分获本次卓达大会比武冠军亚军,都是‘西域勇士’!骨都侯公事繁忙,脱不开身,未能莅临大会,本汗特带两位勇士前来拜见骨都侯!”
又对二人道:“快快拜见骨都侯!”
两人拜过昭文彦。昭文彦眯起眼打量一番,连声称好。引过阿柴,令三人互相行礼参拜:“你三人都是我西域的青年才俊。有你们在,西域之将来一片光明,一片光明!”
谁知这三名‘才俊’,却因年轻气盛,冷眼冷面。摩多只是面露鄙夷;阿柴与萨哈更甚,互有不服之势。
昭文彦心情大悦,全然未觉,招呼众人道:“老夫已在署内摆宴接风,诸位请!”
宴席上主宾相互劝饮。此次卓达大会,名为车师传统,实则匈奴右贤王借机为沙罗多在西域诸国背书正名,故而面向整个西域办会,制定诸多新规。此行乃是沙罗多带着冠军亚军专程来向骨都侯汇报办会详情。
几巡过后,昭文彦起身向冠军摩多敬酒。
饮罢,昭文彦问:“摩多王子,你年纪轻轻,箭术绝群,不知今后如何打算?”
摩多冷脸道:“没有打算,先回楼兰。”
“摩多王子,报效母国无可厚非。但老夫以为,楼兰虽富,终是小国。匈奴浩浩,天宽地广,而你勇夺西域武魁,你的才华,非匈奴之宽广无以匹配!不如到我处来,老夫拜你为将,前途不可限量!”
摩多用鼻子哼一声道:“我参加卓达比武,又不是为了封侯拜相。”
“哦?那王子参赛,所为何事?愿闻王子高志!”
摩多自斟了一碗酒,一饮而尽道:
“车师掌军车合烈,名满西域,我生平只服他一人。我自幼苦练弓术,也只为超越车合烈,其他人、事,概不关心!”
“去年春天,我成人之礼,那时沙罗汗王还只是个王爷,代表车师前来贺喜。宴席上我向来宾展示弓术,汗王即在宴后私邀我观礼卓达大会,说可以引荐车合烈掌军与我比试一番。”
“闻得此言,我欣然答应。谁知到了秋日,惊闻车掌军已逝!到了今年夏季,这位汗王又邀我来卓达大会,而且不止观礼,还是参赛!”
“车掌军已死,我本无兴趣前来。谁知这位汗王竟说,若我夺冠,便将车掌军的裂风弓赏赐于我,骗我参赛!如今桂冠在我囊中,可是裂风弓呢?堂堂车师汗王,言而无信,还不如我楼兰三岁黄口小儿!”
沙罗多强压怒气狡辩:“本汗没说不给,只是裂风弓现时不在本汗手中。”
“那与不给有何区别?!”摩多怒视沙罗多喊道。
昭文彦察言观色,抢在沙罗多发作前劝道:“摩多王子,本届卓达大会,右贤王千叮万嘱,要沙罗汗王尽邀西域各国高手参赛。王子高志,沙罗汗王不出此下策,只怕请不来王子;若王子不来,大会黯然失色!想来沙罗王爷也是无奈啊。”
昭文彦故意抬出右贤王,将“右贤王千叮万嘱”几个字说得又慢又重,压住摩多气势。
摩多果然不语,但仍愤愤不平。
谁知沙罗多余怒未消,听不出昭文彦的用意,兀自嚷嚷道:“车合烈是我臣民,他的裂风弓自然就是我的!只不过他死无葬身之地,失散了那张破弓而已!来日寻回,本汗自会将它恩赐予你,你急个鸟?”
沙罗多张口“破弓”,闭口“恩赐”,彻底惹恼了摩多。摩多一摔酒碗道:“来日寻回,恩赐予我?沙罗多,你糊弄鬼呢!”说罢拍案而起,招呼随从离席而去,头也不回,自上车帐归返楼兰。
席上一片尴尬气氛。沙罗多破口大骂:“楼兰,蕞尔小国,老天赏饭,守着丝绸南路,仗着有几个臭钱,还真把自己当香饽饽了!今日亲匈,明日投汉,首鼠两端,最为可恨!”
昭文彦虽然恼怒,却依旧不失风度,和颜悦色对众人道:“摩多王子年轻气盛,是我们西域汉子该有的脾气!从此地返往楼兰,须斜穿大漠,千难万险,诸位请共饮此杯,我们一同祝摩多王子一帆风顺,一路平安!”
众人哪敢违了昭文彦的意?一起饮过,齐刷刷喊道:“祝摩多王子一帆风顺,一路平安!”为的就是让离席在外的摩多一行能够听见。
喊话毕,昭文彦来到焉耆王爷萨哈席前,大声道:“武魁虽走,亚军还在,诸位请随老夫来敬敬这位勇士!”
随后,昭文彦再次搬出右贤王,话中有话,笑里藏刀,端起酒杯问萨哈道:“不知右贤王有没有这个面子,能请得动萨哈王爷共图大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