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一日,阿依慕算着退朝的时间,入皇宫求见汗王。
到达宫门,正遇上百官三三两两从朝堂出来。阿依慕立在殿门外等候,乞远谋瞧见,便朝阿依慕走来,远远地打招呼。
阿依慕答礼毕,问:“汗王可还在殿内?”
乞远谋答道:“此间刚刚退朝,汗王略有倦容,还请阿掌事耐心稍等,待汗王喝口茶,养养神,再差人通报。”
阿依慕谢道:“多谢乞掌政提醒。”低头瞧见乞远谋手中拿着一卷皇家文书,便又笑着问:“乞掌政手中所持何物?莫非又得了什么好差事?”
乞远谋看了看手中文书,哈哈笑道:“哪来什么好差事?”回头往殿内望了望,低声说:“此乃汗王亲笔所书的贺表。匈奴右贤王纳新妃,可怜老夫我一把年纪,还要步履蹒跚地远赴匈奴右庭道贺。”
说罢又呵呵笑了起来。
阿依慕觉得奇怪,便问:“汗王一生立誓振兴车师,抗击匈奴,怎的右贤王纳个妃,竟要派掌政亲自前往贺喜?匈奴今春刚刚犯境,兵临交河城,汗王忘了吗?”
乞远谋略作沉吟,如实答道:“实乃老夫进言,自荐前往修好我车师汗国与匈奴的关系。汗王从之。”
阿依慕闻言,心中悲凉,暗暗道:“汗王终究是老了……”
乞远谋的政治理念,便是交好匈奴,以期借其威势在西域生存,乃至号令西域诸国。这一点,阿依慕向来是知道的。本来大路朝天,各走一边,阿依慕一直与他井水不犯河水,但想到匈奴最近两次发难,都冲着车师前部而去,心中恼恨,又想到乞掌政刚刚拿着文书笑吟吟的样子,便出言相讥道:
“匈奴右贤王纳妃,乞掌政这么高兴,若是不说,奴家还以为是您老来纳妾呢!”
乞远谋听出阿依慕话里带刺,便陪着笑说:“漠上诸国皆传阿掌事貌美如花,犀利如剑。貌美如花嘛,老夫一早便知;这犀利如剑,今日也总算是见识到了。老夫惶恐,惶恐!”
阿依慕不依不饶道:“匈奴龙潭虎穴之地,乞掌政都欣然而往;奴家一纤弱女子,乞掌政惶恐个甚?”
乞远谋知阿依慕心中有气,正色道:“阿掌事,我们车师,终究是弱族小国。北境匈奴强悍如斯,犹似利剑悬顶,打不败,赶不走。为长久计,与其为敌,不如结好,切勿意气用事!”
“奴家以为,‘敦睦邦交’和‘摇尾乞和’还是有区别的。”阿依慕严辞反驳。
“呵呵,说千道万,阿掌事瞧不上老夫与匈奴交好就是了。其实,阿掌事心里也清楚,我们小国,若想求存,就只能间于齐楚。车师前部在阿掌事治下,不也是与大汉交厚?和我乞远谋亲慕匈奴又有何区别?”
“大汉崇仁政,匈奴行霸道。这便是区别!”
“阿掌事此言差矣!匈奴虽行霸道,但习俗民风与我车师相似,若是交好,但有事发,直来直去,两肋插刀;大汉嘴上仁义,遇事却权衡利弊,从不做亏本生意。”
“好一个两肋插刀!乞掌政怕不是上贡上出了感情?匈奴前番勒索二十五万钱,乞掌政这就忘了?”阿依慕毫不客气地讽道:“也对,乞掌政当家当得好,这二十五万,一个子儿也未曾出!”
“阿掌事,老夫只知,我车师民族延绵至今,靠的是先人庇佑,世代谨遵祖制!匈奴传统与车师相似,而汉人那套东西,我们是绝然学不得的!丢了传统祖制,必遭天谴!”
阿依慕听了乞远谋此番言论,心知多说无益,翻了个白眼,不想再辩。
乞远谋却越说越激动,继续道:
“再者说来,匈奴横亘山北,虎视西域诸国!结盟匈奴,一旦与他国交恶,匈奴大军来救,须臾便至!大汉虽强,与西域诸国始终隔着楼兰、大漠,需它救时,远水难解近渴!”
阿依慕双颊绯红,嗔怒道:“与他国交恶?还要等匈奴来救?二十年来与我们车师动过干戈的,除了匈奴还有谁?!”
“那为何动起干戈来,匈奴总朝着你们交河城去?就是因你车师前部与大汉亲厚,匈奴才频生事端!”乞远谋叹气,背过身道:“车师周边诸国大多亲善匈奴,若与大汉交好,便是与匈奴为敌,与诸国为敌!犹如孤羊颤颤,群狼环伺!如何自处,请阿掌事自行掂量。”
阿依慕心生鄙夷,冷冷质问:“车师民族如此多热血男儿,就算做不得虎,做不成狼,那便做只刺猬如何?怎的在掌政口中竟成了待宰羔羊,任人生吞活剥一般?”
乞远谋摇摇头,辞行道:“道不同,不相为谋。老夫公事在身,不陪阿掌事絮叨了。先行一步,请恕失陪之罪。”
阿依慕心中懑意难平,未有理会。乞远谋走出几步,又回过身来对阿依慕道:“阿掌事,你我虽政见不同,但老夫心知你是忠贯白日,身心许国的巾帼女子。老夫敬你!”说罢躬身作礼。
阿依慕也叹了一口气,躬身回礼。又等了一刻来钟,才请侍卫通报,求见汗王。
此时汗王已不在殿上。听说阿依慕求见,便宣入皇宫花园召见。
来到花园,但见地上锦毯、廊上花绸都还未撤去,小夕成人礼的喜庆之气仿佛犹在花草之间。
阿依慕不胜唏嘘。若非亲历,谁能想到紧随其后,都城内涌起了多少惊涛骇浪?
汗王正在角亭赏荷休息。阿依慕上前拜见。
汗王命阿依慕平身,和颜道:“此处并非朝堂,阿掌事远来是客,不必拘礼。”
阿依慕答谢起身,汗王问:“不知阿掌事因何事而来?”
阿依慕也不绕弯,直言道:“为小夕婚事而来。”
汗王尴尬笑道:“听下人通报时,本汗也猜到了。那日车掌军大怒而去,想必对那未来女婿不太满意。”说完,又呵呵地自笑了几声。
阿依慕道:“沙罗王爷勇武过人,英雄盖世。只是这年纪,做小夕父辈也够了,相差实在是多了些。汗王是通情达理之人,奴家今日来,就是恳请汗王做主,退了这婚事。”
“确实如此,以年纪而言,属实委屈小夕了些。”汗王虽如此说,却又马上一口回绝道:“可沙罗王爷他未曾婚配,出来比武,倒也合规合矩。这件事,本汗不便介入,爱莫能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