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随着年关的临近,似乎也侵入了紫禁城的砖缝檐角。朝堂之上,近日的气氛颇有些微妙。
隆科多称病告假了几日,再上朝时,明显能感觉到周遭同僚目光中的些微信息变化。
那日皇上对李卫一事的处置,虽未明言,但其中透出的冷意,足够让这些浸淫官场多年的老狐狸们嗅到不一样的味道。
往日里与他热络寒暄的几位,今日只是远远点头示意,便匆匆别开目光。
更让他心下憋闷的是,今日朝议,涉及京畿防务轮换的一桩人事调动,他本有意推举一名亲信,奏章递上去,皇上只是淡淡扫了一眼,便搁在一边,转而问起了旁的事情,仿佛那本奏章从未存在过。
这种无声的忽略,比直接的斥责更令人难堪。
下朝时,他阴沉着脸,快步走在前面,却隐约听到身后几位御史低声交谈,似乎提到了“纵容家奴”、“律法公正”等词句,虽未指名道姓,却像一根根细针,扎得他后背发紧。
回到府中,李四儿立刻迎了上来,她兄长挨了结结实实六十板子,如今还趴在床上动弹不得,她自是又怕又恨,哭哭啼啼地还想央求隆科多想办法挽回颜面,至少将那执行命令的赫舍里·容安整治一番。
“爷!您就眼睁睁看着我们李家被人这么作践吗?那赫舍里·容安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靠着…”
“闭嘴!”隆科多正心烦意乱,猛地一挥袖,将她推开,厉声喝道,“还不是你那个好兄长惹出来的祸事!不知收敛的东西!如今倒带累了我!”
李四儿被吼得一愣,随即委委屈屈地哭道:“爷!您怎么反倒怪起我们来了?分明是那起子小人见不得爷好,故意作梗!还有宫里娘娘…”
“休要再提娘娘!”隆科多烦躁地打断她。姐姐昨日虽赏了东西下来,却也暗中递了话,让他近期务必谨言慎行,莫要再授人以柄。
连姐姐都如此谨慎,可见皇上那边……
他越想越气闷,一股邪火无处发泄,抬脚便将旁边的一个花梨木脚踏踹翻了,“滚!都给我滚出去!”
李四儿从未见他对自己发如此大的火,吓得噤了声,也不敢再哭,灰溜溜地退了出去。
与此同时,乾清宫内。
玄烨批阅着奏折,听完梁九功低声回禀隆科多在朝上下的反应以及回府后的动静,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淡淡道:“知道了。”
他撂下朱笔,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问道:“赏给岳兴阿的东西,送过去了?”
“回皇上,一早就送去了上书房。岳兴阿公子叩谢了皇恩,很是欢喜。”梁九功忙道,“听说,当场便试用了一支新笔,写得极为认真。”
玄烨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似乎满意了。他沉吟片刻,又道:“贵妃昨日赏了佟佳府,朕记得库里还有几匹不错的江南云锦,颜色鲜亮些,也赏给承乾宫吧。年节下了,让贵妃也多做几身新衣。”
梁九功心中一动,立刻躬身:“嗻,奴才这就去办。”
皇帝赏贵妃,天经地义。但在这当口,前脚刚重罚了李卫,厚赏了岳兴阿,后脚便赏赐贵妃……这其中的平衡之道,耐人寻味。
既全了贵妃的颜面和佟佳氏的体面,又不曾对隆科多之事有半分松动,甚至更像是一种无形的警示,朕给你的,才是你的。
梁九功退下后,玄烨独自坐在殿中。指尖无意识地在御案光滑的表面上轻轻敲击着。
他在等。
等隆科多下一步的反应。等朝中风向更明显的转变。也在等……西山那边的消息。
想到舒云,他冷厉的眸光不自觉柔和了些许。那日她看信时那双发亮的眼睛,以及最后那带着羞涩与感激的眼神,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她比刚离府时,似乎多了些生气。很好。
这时,一个小太监悄步进来,奉上一封密函。
玄烨拆开,迅速浏览了一遍。是粘杆处报来的西山动静。隆科多昨日愤然离去后,再无动静。舒云今日一切如常,晨起诵经,午后刺绣,收到了宫里送去的东西,他特意让梁九功以“福全”的名义,也给她捎带了一份温补的药材和两匹素雅料子。她情绪平稳。信末还附了一句,说夫人似乎开始着手绘制新的绣样,像是冬梅映雪图。
玄烨的指尖在那句“冬梅映雪图”上轻轻摩挲了一下,唇角微微扬起一个极淡的弧度。
能有心思想新的绣样,看来是真的缓过来了,甚至有了几分寄情于物的闲适。
他将密函凑近烛火,看着它燃成灰烬。
很好。她能在风波后稳住心神,过自己的日子,这比他预想的还要好。
至于隆科多……
玄烨的目光转向窗外,天色渐暗,又开始飘起了细碎的雪粒子。
他那位好表弟,若是识趣,就该就此缩起脖子,好好管教他的爱妾,或许还能多过几天安生日子。
若是不识趣……
玄烨的眸色沉静如水,深处却掠过一丝冰冷的寒芒。
那他不介意,让这个年节,过得再热闹些。
雪,渐渐下得密了,覆盖了宫殿的琉璃瓦,也覆盖了京城的街巷,仿佛要将一切污秽与纷争暂时掩埋。
但冰层之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