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文才不再看他,目光死死锁住前方即将被人流淹没的那两个身影。
硬的不行,软的无效,那他就像一块甩不掉的牛皮糖,黏上去!
他倒要看看,有他在中间隔着,他们还能如何“亲密无间”!
他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袍,脸上重新挂起那副无懈可击的温和面具,抬步便快速跟了上去。
观砚虽不明所以,也只能抱着那方沉重的砚台,赶紧跟上。
祝英台正拿着一串刚买的糖葫芦,咬了一口,酸得眯起了眼,又把糖葫芦递到梁山伯嘴边:“梁兄你尝尝!虽然酸了点,但外面糖壳挺脆的!”
梁山伯看着她递到嘴边的食物,脸唰地一下红透了,手足无措,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祝、祝兄……这、这……”
就在这时,马文才的声音极其“自然”地插了进来,仿佛只是恰好走到他们身边:
“哦?这家的糖葫芦我也尝过,山楂选得不错,就是糖熬得略老了些,下次我带你们去街尾那家老字号,他家的糖衣薄脆,火候正好。”
他说话间,身形已然巧妙地插入了祝英台和梁山伯之间,恰好隔开了那串递到唇边的糖葫芦。
并且极其自然地从祝英台手中接过了那串糖葫芦,仿佛只是拿过来品鉴一下,随即又递还给她。
笑道:“祝兄若是喜欢酸甜口,前面有家蜜饯铺子的杏脯也是一绝。”
祝英台被他这一连串动作弄得有点懵,下意识地接回糖葫芦,眨了眨眼:“啊?是吗?那等会儿去看看……”
梁山伯也松了口气,同时又因马文才的突然出现和介入而感到一丝莫名的压力,讷讷道:“马、马兄对吃食也如此精通……”
“闲暇时略有研究罢了。”
马文才笑得云淡风轻,目光扫过四周,“这集市颇大,容易走散,不如我们一同逛逛?也好有个照应。”
他这话说得合情合理,让人无法拒绝。
于是,原本的两人行,变成了诡异的三人行。
马文才始终牢牢占据着中间的位置,时而与祝英台讨论摊贩上的货物,时而“请教”梁山伯某个古籍上的问题(虽然后者多半答不上来)。
他脚步不紧不慢,却总能恰到好处地隔开任何可能发生的、过于亲近的肢体接触。
祝英台起初觉得有点别扭,但马文才谈吐风趣,见识广博,总能接上她各种天马行空的问题,倒也不让人觉得无聊。
只是她偶尔想和梁山伯说句悄悄话,或者拉他去看什么新奇玩意时,总发现马文才不知何时已挡在了中间。
梁山伯更是浑身不自在。
他本就拙于言辞,在马文才的光环和无形压力下,更是显得木讷局促,往往只能附和地点头,完全插不上话。
他看着马文才与祝英台相谈甚欢,心中莫名生出一丝涩然和自卑。
行至一个卖木雕的摊子前,祝英台看到一个憨态可掬的小木狗,觉得十分有趣,拿起来对梁山伯笑道:“梁兄你看,像不像你上次摔跤的样……”
她话未说完,马文才已拿起旁边一个更精巧的奔马木雕,递到祝英台眼前,恰好挡住了她看向梁山伯的视线:“祝兄看这个,刀法遒劲,动态十足,更显匠心了。”
祝英台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过去:“咦?这个马雕得真好!”
梁山伯那句未出口的“不像”噎在喉咙里,看着眼前讨论着木雕的两人,默默低下了头。
一整日下来,马文才就如同一个最恪尽职守的屏障,无处不在,无孔不入。
他脸上始终带着温和的笑意,语气从容不迫,却像一堵无形的墙,牢牢地横亘在祝英台和梁山伯之间。
直到日落西山,三人返回书院。
祝英台逛得尽兴,虽觉今日马文才似乎格外“健谈”和“亲近”。
但也只当是他休沐日心情好。
梁山伯则觉得疲惫又压抑,仿佛打了一场无声的仗。
祝英台犹自沉浸在集市的余兴中,步履轻快,偶尔还比划着说起方才见过的趣物。
银心跟在她身后,暗暗松了口气,庆幸今日有惊无险。
马文才与她并肩而行,脸上依旧维持着温和的浅笑,应对自如。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看似从容的姿态下,心神耗费何等巨大。
他必须全神贯注,像布防战场一般,预判她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可能转向梁山伯的动作,然后用看似无意的话语或举动精准拦截。
一整日下来,竟比策论考课更令人疲惫。
梁山伯则沉默地跟在稍后一步的位置,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他看着前方言笑晏晏的两人,只觉得那月白的身影与洒脱的“祝兄弟”之间,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他隔绝在外。
马文才的学识、风度、乃至对市井吃食的见解,都让他感到一种难以企及的差距。一种淡淡的涩意和自惭形秽的感觉萦绕心头,使他愈发沉默。
行至书院门口,祝英台停下脚步,转身对二人笑道:“今日多谢马兄相伴引路,长了不少见识。也辛苦梁兄陪我逛了这大半日。”她语气爽朗,并无偏倚。
马文才微微一笑,风度翩翩:“祝兄客气了,同游甚欢。”他目光扫过梁山伯,语气依旧温和,“梁兄想必也累了,西厢路远,早些回去歇息吧。”
梁山伯讷讷点头:“是,马兄、祝兄,那我先告辞了。”他拱手行礼,便转身朝着那偏僻的西厢走去,背影在暮色中显得有些孤寂。
祝英台看着他离去,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挥了挥手。
马文才看着她细微的神情变化,心又微微揪紧,面上却不露分毫,温言道:“祝兄也请回吧。”
目送祝英台主仆二人走进甲字院门,马文才脸上那抹强撑了一日的温和笑意终于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切的疲惫和眼底挥之不去的阴郁。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揉了揉因时刻保持警觉而有些发胀的眉心。
这种方式,终究是饮鸩止渴。
他挡得住一时,又如何挡得住一世?
只要那颗心依旧偏向那人,他所有的阻拦都显得可笑而徒劳。
必须……必须要找到真正能斩草除根的方法。
马文才的目光再次变得冰冷而锐利。
又瞥了一眼默默走向西厢的梁山伯,只剩下深深的疲惫和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
眼前这种方式笨拙又耗费心神。
但,只要有效。
只要能将他们隔开。
他愿意一直这样……形影不离地,“陪”下去。
直到他找到那把,能真正斩断这一切的利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