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的脸色瞬间白了几分,仿佛被人猝不及防地揭开了心底最深的疮疤,弘晖……她唯一的孩子,也是皇帝没活下来的孩子之一……
这个名字像一个沉重的烙印,瞬间灼痛了她的神经,她的呼吸不易察觉地急促起来,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是啊,弘晖没了,她的世界就塌了,凭什么别人的孩子还能活蹦乱跳地出生、长大?凭什么?
乌雅清晰地捕捉到了皇后眼中一闪而过的痛楚和随之升腾起的近乎偏执的冷意。
她心里叹了口气,得,讲道理看来是行不通了。
皇后强撑着镇定,指尖在宽大的袖袍里狠狠掐住掌心:“皇额娘言重了。臣妾身为皇后,自然盼着后宫姐妹都为皇上开枝散叶,子嗣繁茂。”
“富察贵人这一胎,臣妾更是着意看护,绝不敢有丝毫懈怠,赏花会也是为了让她心情愉悦,利于安胎。”
“子嗣繁茂?看护?”乌雅嗤笑一声,毫不客气地戳穿她的场面话,“哀家不管你心里怎么想,反正哀家今天就把话撂这儿了!皇帝需要子嗣,皇后更需要一个‘慈’名!”
“富察贵人这胎,还有以后宫里任何一位妃嫔的胎,你都给哀家看好了!一根头发丝儿都不许少!”
她看着皇后骤然变得苍白的脸,眼睛里带着惊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地宣告:“收起你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别再搞什么‘意外’!”
“后宫之中,你若执意要再行那断人子嗣之事——哀家绝不会再为你收拾残局!”
“有本事,你就做得天衣无缝,滴水不漏,让哀家、让皇帝、让满朝文武都抓不到你半点把柄!否则——”她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盏叮当作响,“别指望哀家再给你收拾烂摊子!擦屁股的活儿,哀家做腻了!”
“哀家年纪大了,想积些福气,不想再干些缺德事了!”
“皇额娘!”皇后失声惊呼,猛地站起身,连礼仪都顾不上了,脸上是货真价实的惊慌失措,她下意识地上前一步,声音带着恳求的颤音:“臣妾……”
太后这突如其来的、直白到近乎撕破脸的警告,如同晴天霹雳,炸得她脑子嗡嗡作响!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太后,那双总是带着点慈和倦怠的眼睛,此刻竟是一片冰冷的决绝!
太后……她怎么会?她可是她的亲侄女啊!她不是一向为她兜底、替她抹平痕迹的吗?这次的态度怎么如此决绝?!那她以后……
“行了!”乌雅不耐烦地打断她,挥挥手,一脸“哀家累了,你退下”的厌烦表情,“哀家的话,你听进去也好,听不进去也罢。”
“路是你自己选的。你好自为之吧。竹息,送皇后出去。”她直接下了逐客令,闭上眼睛,靠在软枕上,一副拒绝再谈的模样。
竹息立刻上前,恭敬却不容抗拒地侧身引路:“皇后娘娘,请。”
皇后僵在原地,嘴唇微微颤抖,看着太后那副油盐不进、彻底甩手不管的样子,,她张了张嘴,终究什么也没能再说出来。
皇后僵在原地,脸色由白转青,胸脯剧烈地起伏了几下。她看着闭目养神的太后,那副彻底置身事外的模样,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最终,她死死咬着下唇,才勉强压下翻涌的情绪,在竹息无声的示意下,她失魂落魄地福了一礼,声音干涩:“臣妾……告退。”
说完,就踉跄着走出了寿康宫的大门,午后的阳光照在她身上,她却只觉得遍体生寒。
殿内恢复了安静,只剩下窗外偶尔几声鸟鸣。
乌雅这才缓缓睁开眼,望着空荡荡的殿门方向,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她重新捏起一块点心,送到嘴边,却没了吃的兴致。
“啧,”她对着空气自言自语,语气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无奈,“都说了别搞打胎KpI,非不听,这届队友……真带不动啊!”
她摇了摇头,把点心丢回碟子里,“行吧,良言难劝该死的鬼,哀家这‘售后’是铁定不包了,等你自己玩儿脱了,吃了教训了,就知道哀家是为你好了!”
话虽如此,乌雅心里那根弦可没完全放下,她倒要看看,没了她这个兜底的,这剧情该怎么圆,皇后还敢不敢、能不能把计划进行到底。
回到景仁宫,皇后把自己关进了内殿,连剪秋都被挡在了门外。
殿内死寂一片,她跌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后背紧紧贴着雕花繁复的隔扇门,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太后的警告如同魔咒般在她脑子里反复回响。
“不会再给你收拾烂摊子……”
“自己要积福……”
“有本事就做得天衣无缝……”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心脏,没有太后扫尾,一旦失手……后果不堪设想!
可……弘晖……她的弘晖……
一想到那个早夭的孩子,巨大的悲痛和扭曲的嫉妒瞬间压倒了恐惧!
凭什么?!凭什么她的弘晖没了,别人却能生下孩子,享受天伦之乐?
凭什么那些贱人可以用孩子来巩固地位,威胁她的后位?她现在只有皇后这个位置了!
不行!绝对不行!她已经没有什么能再失去的了!
皇后的眼神渐渐变得狰狞而疯狂,她猛地抬起头,眼中是孤注一掷的狠厉。
太后只是在吓唬她!一定是!太后之前不也说过类似的话吗?可最后呢?最后还不是为了乌拉那拉氏的荣耀,为了后宫的“安稳”,不得不替她遮掩过去!
这次也一样!只要她做得足够干净,像以前一样不留痕迹,太后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她还能真的不管不顾,捅到皇帝面前不成?那对太后、对乌拉那拉氏有什么好处?!
对!一定是这样!太后只是嫌麻烦,在敲打她!只要她做得漂亮……
皇后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扶着门框,慢慢站起身,走到妆台前,铜镜里映出一张苍白却写满偏执和决绝的脸,她拿起梳子,一下一下,用力地梳理着有些凌乱的鬓发,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力度。
“剪秋!”她扬声唤道,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日的平稳,甚至带着一丝冷意。
剪秋应声推门而入,看到皇后冰冷的神色,心头一凛:“娘娘?”
“赏花会,照原计划准备。”皇后对着镜子,仔细地簪上一支凤穿牡丹步摇,语气不容置疑,“给富察贵人用的那份特制的香粉……安常在送来了吗?”
剪秋低声道:“回娘娘,已经按您的吩咐,用送去给富察贵人了,说是皇上吩咐新制的,最适合有孕之人,气味清雅宁神。”
“很好。”皇后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眼神幽深,“富察贵人……定会喜欢的。”
日子在一种诡异的平静中滑过几天,阳光依旧明媚,宫墙内的日子也照旧。
竹息一边给乌雅续上寿康宫自制半糖奶茶,一边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嘴:“太后娘娘,内务府昨儿给富察贵人那儿送了几盒新制的香粉,说是用安胎的药材和花粉特调的,气味很是温和,也不会伤到腹中的胎儿。奴婢瞧着,富察贵人身边的桑儿欢天喜地地就收下了呢。”
乌雅正啃着一块玫瑰蜜馅儿的酥饼,闻言动作一顿,眼皮都没抬,含糊地“嗯”了一声。
竹息觑着她的脸色,又补充道:“皇后娘娘那边的赏花宴的日子定了,就在后日,到时候众妃嫔们给皇后娘娘请完安,就直接移步景仁宫后花园赏花。”
“景仁宫的剪秋姑娘今日还亲自去查看了牡丹摆放的位置,说是皇后娘娘吩咐,让花房务必侍弄好那几株姚黄魏紫呢。”
“呵。”一声短促的冷笑从乌雅鼻腔里溢出。
好,很好!富察贵人的香粉,景仁宫毫无动静的赏花宴筹备……
这信号够明确了!皇后这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要一条道走到黑啊!完全把她那天的警告当成了耳旁风!
宜修啊宜修!你是真头铁!
乌雅挥挥手,语气里带着一种彻底撒手不管的淡漠:“知道了,皇后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你注意些就是了。”
“是。”竹息躬身行礼,不急不慢地退出了殿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