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仁宫正殿,门窗紧闭,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艾草味和一种令人心头发紧的压抑。
皇后端坐在主位,脸色是连日操劳的灰败,眼底带着浓重的青影。
她手里捏着一份内务府条陈,指尖用力到泛白,养心殿那边传来的消息依旧不好,皇帝高热不退,时疫汹汹,整个紫禁城如同被阴云笼罩的死城。
剪秋端着一碗参汤,忧心忡忡地立在旁边,却不敢劝。
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太监弓着腰快步进来,声音压得极低:“启禀皇后娘娘,碎玉轩的莞贵人……在外求见,说是有要事禀报。”
皇后捏着奏报的手一紧,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
甄嬛?她不是被皇上禁足在碎玉轩了吗?这个时候,她来做什么?添乱?还是……皇后眼底闪过一丝冰冷的厌烦和不耐:“不见,本宫没空理会她。”
太监犹豫了一下,头垂得更低:“莞贵人说……事关时疫,她……她寻到了一个方子。”
“方子?”皇后猛地抬起头,锐利的目光如同刀子般射向那太监,“什么方子?”
“奴才不知详情,莞贵人说……那方子颇有成效,可以减轻症状……”太监的声音带着不确定。
皇后沉默了,空气仿佛凝固了几息,养心殿里皇帝痛苦的咳嗽声仿佛穿透了重重宫墙在她耳边回响。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厌烦消失,目光变得若有所思起来,但声音还是一样的冰冷,不带一丝温度,“让她过来吧。”
(药方是第155章,温实初初步研究出的能降低一定症状,但不保证痊愈的药方)
碎玉轩,六宫内沉甸甸的汤药气味,似乎也顺着风,丝丝缕缕地渗进了紧闭的门窗。
甄嬛坐在窗下,指尖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那几页薄薄的的纸,感觉重逾千金。
纸上字迹清隽,是温实初的手笔,详细列着药名、分量、煎熬火候,每一个字都带着宫墙外生死一线的灼热气息,也带着她甄嬛绝境翻盘的唯一指望。
她甚至能想象出温实初在简陋的药庐里,如何顶着巨大的压力,反复斟酌推敲这些方子。
他向来谨慎,若非有几分把握,断不会冒险送入这虎狼环伺的深宫。
这时,流朱从门外走了进来,“小主,成了!皇后娘娘同意见您了!”
“知道了,”甄嬛的声音有些干涩,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紧绷,“给我更衣吧,咱们去景仁宫。”
景仁宫内,艾草的烟气飘的到处都是,皇后端坐于上首的紫檀宝座,手里捧着一盏雨过天青的茶盏,眼皮微垂,似乎在细品茶香,又似乎只是在养神。
殿门大开,甄嬛走了进来。
她穿着一身素净的淡蓝色旗装,未施粉黛,脸色苍白,眼下乌青,嘴唇也有些干裂,整个人瘦了一大圈,显然在禁足中也是备受煎熬。
她脚步虚浮,走到殿中,对着皇后深深福下身去,声音带着久未开口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嫔妾叩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皇后的目光这才慢悠悠地抬起,落在甄嬛身上。
那眼神平静无波,像结了冰的湖面,深不见底,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又仿佛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的物件。
她并未立刻叫起,任由甄嬛保持着行礼的姿态,时间在沉默中流淌,空气里只剩下甄嬛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过了仿佛许久,皇后才轻轻放下茶盏,杯底碰触紫檀小几,发出一声极轻却异常清晰的脆响。
她终于开口,声音平缓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莞贵人,你可知罪?皇上亲口将你禁足碎玉轩,你竟敢擅自求见本宫?”
甄嬛身体伏得更低,额头几乎触到冰凉的地面:“嫔妾知罪!嫔妾甘受任何责罚!只是……”
“只是嫔妾听闻皇上龙体违和,时疫肆虐,嫔妾心如刀绞,日夜难安!”
“所幸,嫔妾得蒙天恩,侥幸寻得一剂应对时疫的方子,对减轻时疫症状颇有效验!此方在宫外已小有成效,能缓解病痛之苦。”
“嫔妾不敢擅专,更不敢因自身禁足而延误了为皇上、为宫中众人解困的机会!故冒死求见娘娘,献上此方!希望能解皇上之忧,救宫中之困。”
她说着,从袖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张折叠整齐的方子,双手高高捧过头顶,“请娘娘明鉴!”
“哦?”皇后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她盯着甄嬛卑微的姿态,眼神里终于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审视的光。
这方子……究竟是真是假?是甄嬛为了脱罪编造的谎言?还是……真的有用?
养心殿里皇帝苍白的病容仿佛又在眼前浮现,她深吸一口气,微微颔首,对侍立一旁的剪秋递了个眼色。
剪秋立刻会意,快步上前,从甄嬛手中取过那几张纸,恭敬地呈给皇后。
皇后展开信纸,上面是清隽的字迹,写满了药材名称和用量,正是温实初送进宫的药方。
她快速扫过那些熟悉的药材名,眉头紧锁,目光再次落到甄嬛身上,那眼神比方才更深沉了些,带着一种仿佛能穿透人心的力量。
“莞贵人,”皇后放下信纸,声音平稳中带着些许审视和压力,“你说此方在宫外‘小有成效’?”
“回娘娘,臣妾不敢妄言!”甄嬛迎着她的目光,毫不避让,眼中全是坚定与恳切,“此方……虽不能立时痊愈时疫,却可使高热渐退,咳喘减轻,稳住病情!”
“嫔妾愿以性命担保,此方绝非虚妄!请娘娘……给此方一个机会!”
也给我一个机会!
性命担保?皇后心中冷笑,她甄嬛的性命能值几个钱?
但皇帝的命……她赌不起。
一丝侥幸划过眼底,这方子看着还不错,万一真能行呢?
她将药方递给剪秋,声音恢复了皇后的威严和冷酷,不容置疑地下令:“剪秋,着太医院,按此方速速煎药。”
“宫中所有患疫之人,无论老幼妇孺,病情轻重,各送一碗去。”
那“无论老幼妇孺,病情轻重”几个字,被她念得清晰又冰冷,像淬了毒的针,扎在甄嬛的心上。
甄嬛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手指在宽袖里紧紧攥住,指甲几乎嵌进掌心,但更让她失态的还在后头。
皇后的目光转向殿外某个方向,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储秀宫惠嫔那,不要忘了,也送一份去。”
“皇上龙体为重,这药方……还是要有个万全才好……”
“是。”剪秋应声退下,动作麻利,脸上没有任何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