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湘北官道,枯草覆霜,寒风如刀。
一辆青篷马车在十余名精悍护卫的簇拥下,不疾不徐地行驶在蜿蜒的山路上。
车轮碾过碎石,发出单调的辘辘声,更衬得四周山林死寂。
车内,曾国藩端坐着,手中捧着一卷《通鉴》,目光却并未落在书页上。
自母亲去世,那“蟒蛇精”的流言便如影随形。
更让他心悸的是,身体的变化愈发明显——夜间蜕皮愈发频繁,那银屑在月光下竟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
怀中的古玉时常无端发烫,仿佛在预警,又像是在……呼唤什么。
“唔……”
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烈瘙痒自后背袭来,如同万千细小的鳞片在皮下游走、翻腾。
他猛地攥紧拳头,指节发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不得不放下书卷,深深吸气,试图用意志压制这非人的折磨。
就在这时——
“咻!”
一支狼牙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精准地射穿车窗薄木板,擦着他的官帽顶缨,“铎”的一声钉入车内壁,箭尾剧烈震颤!
“敌袭!结阵!保护大人!” 车外护卫首领的嘶吼瞬间被更多利箭破空声和兵刃出鞘的锐响淹没!
“砰砰砰!” 数十名头裹红巾、面目凶悍的汉子从两侧山林中猛扑而下,手中钢刀映着冬日惨淡的阳光,直取车队核心!
太平军!而且是一群悍不畏死的精锐!
护卫们虽拼死抵抗,但人数劣势明显,瞬间便被分割包围,血光迸溅,惨叫声不绝于耳!
“活捉曾国藩!天父佑我!”
一个脸上带疤的头目狂笑着,一刀劈翻一名挡路的护卫,猩红的目光死死锁定了马车。
两名太平军悍卒如同猎豹,踩着同伴用尸体打开的缺口,狞笑着扑向车门!
车夫早已被乱箭射成了刺猬,瘫死在地。曾国藩甚至能看清冲在最前面那人龇出的黄牙和眼中毫不掩饰的杀意!
死亡的气息,混合着血腥与尘土,扑面而来!
避无可避!
退无可退!
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曾国藩的心脏!
难道我曾国藩,壮志未酬,就要殒命于此?
不!!
就在钢刀的寒意几乎要触及他皮肤的刹那——
一股压抑在灵魂深处、冰冷、狂暴、不属于他的力量,如同沉睡的火山,被这极致的死亡威胁彻底引爆!
那是源自古老蛮荒的凶戾,是食物链顶端存在的本能!
“吼——!”
一声低沉、不似人声的嘶吼从他胸腔迸发!
他非但没有后退,反而猛地向前一步,迎着那雪亮的刀锋,怒目圆睁!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那两名凶悍绝伦的太平军悍卒,与曾国藩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就在那电光石火的一瞬——
曾国藩那双黑白分明、饱读诗书的眼睛,骤然变化!
瞳孔!
他的瞳孔猛地收缩!
变形!
化为了两道冰冷、狭长、毫无人类感情的——竖瞳!
如同深渊中窥探猎物的巨蟒!
如同九幽之下凝视亡魂的魔神!
那竖瞳之中,是纯粹的、碾压一切的冰冷,是源自生命本能的、最原始的恐惧!
“呃啊?!”
冲在最前面的悍卒,脸上的狞笑瞬间冻结,化为极致的惊恐!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面对一个人,而是在直视一条洪荒巨蟒张开的口器!
那股冰冷的、直接作用于灵魂层面的威压,让他浑身血液倒流,四肢僵硬如铁,高举的钢刀仿佛有千钧重,再也无法劈下分毫!
后面那名悍卒更是肝胆俱裂,怪叫一声,手脚发软,“噗通”瘫倒在地,裤裆瞬间湿透,腥臊弥漫。
不仅仅是他们,周围所有正在厮杀的人,无论是太平军还是残余的护卫,都在这一刹那,感到一股莫名的、令人心悸的寒意扫过战场,动作都不由自主地慢了半拍,惊恐地望向马车方向。
那太平军头目脸上的狂喜也僵住了,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惊骇。
他死死盯着曾国藩……刚才那一瞬间,他绝对没有看错!那眼睛……那不是人的眼睛!
竖瞳的景象一闪而逝,快得如同幻觉。
曾国藩闷哼一声,一股强烈的虚脱感席卷全身,眼前发黑,竖瞳瞬间恢复原状。
但他周身散发出的那股冰冷、暴戾、如同实质的煞气,却并未立刻消散。
“妖……妖怪!传言是真的!他是蟒蛇精!!”
瘫坐在地的悍卒指着曾国藩,声音抖得如同风中残叶。
趁此千钧一发之际——
“大人小心!”
一声清越的断喝自道旁一棵古松顶端传来!
声音未落,一道青影如苍鹰搏兔,疾掠而下!人未至,数点寒星已破空激射!
“噗!噗!”
精准无比地没入了那两名被震慑住的太平军悍卒的眉心!
两人眼中残留着极致的恐惧,一声未吭,直接毙命!
青影落地,身形挺拔如松,正是康福!
他手持一柄样式古朴的短剑,剑身隐有流光,眼神锐利如电,稳稳挡在马车门前。
他方才在树上,将下面发生的一切,包括那瞬间的竖瞳异变,看得清清楚楚!
他心中亦是掀起惊涛骇浪!那竖瞳……那非人的戾气……果然与此人纠缠极深!但此刻不容他细想。
“还有硬点子!并肩子上,剁了他!”
太平军头目又惊又怒,挥刀指向康福,但语气中已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康福眼神一冷,不再多言。身形一动,如鬼魅般切入敌群。
他的剑法迥异于战场搏杀,灵动诡谲,却又带着一股破邪诛煞的凛然正气,剑光闪烁之处,必有一名太平军捂着喉咙或心口倒地,效率高得骇人。
有了康福这名顶尖高手的加入,尤其是他周身那股清正气息对敌人士气的无形压制,战局瞬间逆转。残余的护卫精神大振,怒吼着奋力反击。
那太平军头目见手下如同砍瓜切菜般倒下,心胆俱寒,虚晃一刀,喊了声“风紧扯呼!”,带着仅存的几名手下,连滚带爬地钻入密林,眨眼间逃得无影无踪。
山道上,只留下横七竖八的尸体,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腥气,以及劫后余生的死寂。
康福还剑入鞘,剑身不沾一滴血。他走到马车旁,看着脸色苍白、倚着车厢微微气喘的曾国藩,神色复杂地拱了拱手:“大人,无恙否?”
曾国藩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行压下身体的虚脱和那诡异变化带来的心悸,目光深沉地看向康福:“康壮士,又是你。”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他的目光扫过康福手中的古剑,最终落在他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上。
“恰巧路过。”康福移开目光,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他无法解释自己为何会被怀中突然发烫的阴阳子指引至此,也无法解释那冥冥中催促他必须现身的预感。
曾国藩也没有追问。
他看了一眼满地狼藉,目光最终落在自己依旧有些微微颤抖的手上。
刚才那瞬间的力量……那冰冷的竖瞳……
是它在绝境中保护了自己?
还是……它想借此机会,彻底掌控这具身体?
一股寒意,比这冬日的山风更冷,从他心底升起。
“清理此地,速回。”
曾国藩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沉稳,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内心的波澜远未平息。
康福默默点头。
马车再次启动,碾过沾染鲜血的冻土。
曾国藩坐在车内,闭着眼,但那双冰冷、狭长的竖瞳,却如同最深刻的烙印,狠狠地刻在了他的灵魂深处。
他知道,有些东西,一旦显现,就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