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蛮的屏障裂开第三道缝时，齐昭睁开了眼。
他看见她嘴角流下的血滴在水晶地面上，留下一串暗红印记。她的手指已经抓不住地面，膝盖微微发抖，可身体还是往前倾着，像是要把自己变成一堵墙。
楚绾的剑插在身前，左手撑着地面。她没抬头，但齐昭知道她在等一个信号。只要他开口，她还能再出一剑，哪怕伤得更重。
老姜头靠在断柱边，手里攥着空药囊。那袋子早就没了药味，他却还紧紧捏着，指节泛白。
齐昭低头看自己的手。掌心出汗，指尖冰凉。脑袋里嗡嗡作响，像有根针在太阳穴来回扎。他想站起来，腿却不听使唤。
柳寒声站在高处，手中星核碎片转得越来越快。空中那些银色蛊虫聚成一团黑云，正对准阿蛮最后的防线。
“你们撑不到下一波。”他说。
齐昭闭上眼。
不是为了躲，也不是为了休息。他是怕再看一眼眼前的画面，心就会碎掉。
他想起第一次见阿蛮的时候。她躺在柴房角落，耳朵耷拉着，浑身是伤。他端着药碗蹲下来说：“喝完就不疼了。”她瞪着他，一句话不说，可最后还是把药喝了。
他想起楚绾第一次来药铺那天。她说要买安神散，他多送了一包陈皮。她皱眉问为什么，他说：“煮药的时候放一点，不苦。”
他想起老姜头每次骂他笨手笨脚，转身却偷偷往他口袋里塞蜜饯。有一次他发烧，老头守了一夜，天亮时递给他一碗热汤，说：“喝完去干活，别偷懒。”
这些事都不大，没人记得清楚时间，也没人说过谢谢。可它们一直在。
齐昭的手慢慢贴上地面。
冷。有点湿。那是阿蛮流的血。
他用明心眼去看，视野模糊了一瞬，又渐渐清晰。他不再只看到光影，而是看到了别的东西——那些曾被他治好的人，此刻好像都在动。
镇东头卖豆腐的老张，半夜咳嗽停了，翻了个身睡得踏实；山脚下采药的小石头，摔断的腿好了，蹦跳着回家吃饭；药铺门口晒太阳的瞎眼婆婆，闻到他煎药的味道，笑着说这孩子心善。
他们不知道是他治好的，也不认识他。可他们活得更好了一点，就记住了那一碗药的温度。
这点记忆，变成了光。
一点点，从四面八方涌来，落在他身边，围成一圈。
齐昭跪坐下去，双手按地。胸口闷得厉害，喉咙发干，但他笑了。
“原来你们都还记得啊。”
话音落下，怀里的记忆星核轻轻震了一下。
楚绾察觉到了异样。她抬眼看去，只见齐昭身上浮起一层淡金色的光。那光不刺眼，也不张扬，就像清晨刚升起的太阳。
她立刻咬破舌尖，强迫自己清醒。
“齐昭！”她喊，“现在！”
阿蛮听见声音，猛地仰头咆哮。最后一丝蓝光从她体内炸出，护罩瞬间撑开半尺。三只冲在最前的蛊虫撞上来，当场化为灰烬。
柳寒声脸色一变，挥手催动蛊群加速。
可就在这三息之间，齐昭睁开了双眼。
金光从他瞳孔中射出，分成五道，直奔五块星核碎片而去。
红、蓝、青、黄、黑，五色光芒剧烈晃动，随后同时一震。躁动的地脉开始平息，原本扭曲的光影如雾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温暖的光团，在空中缓缓流转。
一块碎片映出村民合力修桥的画面，另一块浮现孩童围着火堆唱歌的场景。还有一块里，一对老夫妻坐在门前剥豆子，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
柳寒声的手僵在半空。
“不可能……”他喃喃道，“凡人的念头也能影响星核？”
齐昭缓缓站起身。他的腿还在抖，站得也不稳，可脚步没有后退。
他看向柳寒声，声音不大，却传遍整个水晶宫。
“你抽走他们的灵气，抹掉他们的记忆，把他们当成试验品。可你有没有想过，一个人活着最怕什么？”
柳寒声没回答。
齐昭继续说：“最怕没人记得他来过这个世界。怕他种的菜没人吃，说的话没人听，连名字都会被风吹散。”
他抬起手，指向自己的心口。
“但我治过的每一个人，都还记着彼此的名字。记得谁借过一把锄头，谁送过一碗热粥。记得哪天雨太大，邻居冒雨来帮他们盖屋顶。”
随着他的话，空中那些灯火越聚越多，交织成网，将剩下的蛊虫尽数包裹。银光在金网中挣扎几下，便彻底熄灭。
柳寒声手中的星核碎片发出哀鸣，表面出现细密裂纹。他想用力握住，却发现那股力量正在被剥离。
“这不是我的本事。”齐昭说，“是他们愿意相信的力量。”
他一步向前。
地面微微震动。
五块星核碎片同时亮起，光芒柔和而坚定。地脉的愤怒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安宁，像是大地终于松了一口气。
阿蛮倒在楚绾脚边，变回人形。她的衣服破了大半，银毛焦黑，呼吸微弱，但拳头依然握着。
楚绾扶住她肩膀，抬头看着齐昭的背影。她没说话，只是嘴角动了一下。
老姜头靠着柱子，慢慢把手里的空药囊扔在地上。他喘着气，笑了。
“这药……总算熬成了。”
齐昭站在五块碎片中央，双手垂在身侧。他的脸很白，嘴唇没有血色，可眼神清明。
柳寒声悬浮半空，衣袖猎猎。他盯着齐昭，脸上第一次露出震惊的表情。
“你凭什么……”他低声说，“凭这些琐碎的记忆，就能撼动星核之力？”
齐昭转过头，看着他。
“因为你忘了。”他说，“人活着，本来就是由这些琐碎的事撑起来的。”
他顿了顿，声音轻了些。
“一碗药的温度，一句话的安慰，一次伸手帮忙。你看不见它们有多重，可它们一直在。”
柳寒声的手指收紧，星核碎片发出刺耳嗡鸣。他想再发动攻击，却发现周围的空气变得沉重，连动作都迟缓下来。
齐昭没有再说话。
他只是站在那里，身后是五道稳定的光柱，前方是僵立不动的敌人。
水晶宫仍在崩塌，碎石不断从头顶掉落。一根晶柱砸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裂成数段。
他没动。
楚绾扶着阿蛮，慢慢站直。她的剑还在地上插着，但她没有去拔。
老姜头闭上眼，靠在柱子上喘气。他的药箱还抱在怀里，虽然里面已经空了。
柳寒声低头看着自己颤抖的手。
他第一次觉得，手中的星核，轻得不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