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叶初小时候看过一部老电视剧,其中有一句让她印象很深的台词:
“如果最终胜利者有三个,我是三个里的一个;如果胜利者只有一个,我就是那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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颁奖典礼现场。
会场内热烘烘的,满座嘉宾大多相貌俊美、气质出众,将现场照得都亮堂了几分。
主持人用韩语叽里呱啦地回顾着过去一年的亚洲电影,英语翻译紧跟着转译着。
“过去的年份中,亚洲电影大放异彩。诞生了《待合法》《稻米香梨》《雪甘蔗田》……等优秀的作品……在这些作品中做出抉择,真是一件艰难的事情啊……”
骆尧坐在最外侧,商叶初坐在杨唤宜与骆尧中间,坐得笔直。杨唤宜微微向另一侧靠拢,与商叶初保持着一线微妙的距离。
骆尧从进场后就开始紧张,不停伸手挠她的富贵包,几次提醒她有摄像机在拍也不消停。看得商叶初也手痒起来,很想挠上两把。
商叶初更紧张,若上一世的主演能得奖而她不能得奖,她商叶初的老脸可真是丢尽了。也不用演什么《冰与铁》了,收拾收拾包袱,回家打铁算了。
在紧张之外,还有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万一杨唤宜得奖了呢?
商叶初不敢想象那一刻。
她似乎盼望杨唤宜得奖,期待杨唤宜翻身。可一想到自己将成为杨唤宜的手下败将,一种更别扭的感觉便涌上心头。尤其,杨唤宜在《没有开花的树林》中能够演技进步,还是在她上蹿下跳的努力下刺激达成的。如果杨唤宜战胜她拿到奖杯,就好像她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一样。
当感情占据上风时,她觉得杨唤宜处处可怜可爱。当对胜利的渴望占据上风时,她又觉得杨唤宜像一个可怕的对手了。
可如果是其他人得奖,又似乎还不如杨唤宜……
这些想法像小石子儿一样硌在心里,将商叶初硌得五脊六兽。想扭头去看一看杨唤宜的表情,又硬生生憋住了。
如果季君陶能远程连线,读懂商叶初的大脑,大概会莞尔一笑。
商叶初这人很有意思,她从不吝惜于报答扶持过自己的人,也愿意为了自己看重的人付出金钱、精力甚至更大的代价。但如果那个代价是“承认我不如你”,就另当别论了。
说白了,商叶初愿意为朋友出钱出力;可要是让她为了朋友而自我贬低,承认自己的演技劣人一等,她便要百爪挠心,上树爬墙。几乎等于要了亲命。
譬如齐鸣,商叶初虽然嘴上尊奉其为老师,但季君陶知道,她其实一直在偷偷揣摩齐鸣的表演,准备某一天一鸣惊人,狠狠赶超齐老太,至少也是比肩齐老太。
和商叶初戏路几乎完全不冲突的齐鸣尚且如此,更别说与商叶初出演同一部电影的杨唤宜了。
二人在《没有开花的树林》中戏份、地位相当,如果败给杨唤宜,几乎相当于昭告天下:“叶初的演技比杨唤宜差。”季君陶简直可以想象,商叶初会怎样捶胸顿足、恨天无缝、恨地无门。搞不好还会蹦蹦跳跳地跳一回大海呢。
商叶初那庞大的自尊和野心,是任何东西都无法驯服的怪物。爱情和友情只能将其短暂地麻醉,却不能动刀把这玩意儿切了。
也许杨唤宜早已经认识了这两只怪物。
胡思乱想之间,最佳美术奖项花落别家。《幸福街,里边儿请!》白白陪了个韩国一日游。这似乎是个晦气的征兆,商叶初的眼皮跳了两下。
接下来是最佳男配角与最佳女配角。今年的最佳女配是一位印度演员,在主持人念到她的名字时,这位演员捂住嘴,一下子哭了。
那是个年纪很大的女性,脸庞呈褐色,皱纹像裂谷一样蔓延。看着她的脸,商叶初忽想起自己第一次参加映世奖典礼,在听到最佳女配角的名字那一刻的失落。其实她当时也差点丢人地哭了。
最佳男配角和最佳剧本皆被《待合法》包揽,毫不意外。
临到最佳导演奖公布,骆尧显而易见地紧张起来,脖子上的富贵包都快让她挠平了。虽然韩国作为主办方,倾向于本国电影是必然的,但起决定作用的还是影片质量与演员的表演。万一呢?
商叶初呼出一口气,轻轻按了按骆尧的手。其实她们都知道,骆尧希望渺茫。毕竟在人家的地盘,那么多老牌导演在那里排排坐,还轮得到新瓜蛋子骆尧分果果?
骆尧勉强扯了扯嘴角,一滴汗珠落下来,溅到商叶初手背上。
“没事,”商叶初安慰道,“等——”
“@#¥%……&LUoYAo**@##……”
等等。
商叶初眉心一跳,她怎么好像从主持人叽里呱啦的韩语里,听到了两个熟悉的音节?
骆尧明显也愣了。
韩语主持人话音未落,英语翻译迎头赶上:
“我很荣幸地宣布,本届映世奖最佳导演的获得者是,《Anatolia》(《没有开花的树林》英文名),骆尧!”
骆尧不可置信地张大眼睛,眼睛瞪得像驼铃,下巴几乎几乎已经垂到了商叶初手上。
商叶初狠狠呆滞了两秒,忽然反应了过来,一股难以言喻的欣喜涌上心头——
“骆尧!”商叶初一把抱住骆尧,顺手捏了两把骆驼的驼峰,狂喜道,“是你!我们的《安娜多丽雅》得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