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什么？”
古文华一手抓着商叶初的手，一手从桌上拨过自己的手机，当着商叶初的面，给季君陶发出了一条信息。
单手打字不方便，因此，古文华使用的是语音转文本功能。
“季总，我看完了叶初给我的那部剧本，我觉得非常好——我很想拍！”
古文华每说一个字，商叶初的表情就错愕一分。等古文华手一松将消息发出去的时候，商叶初脸上的表情已经可以用古怪来形容了。
“你干什么？”商叶初拨开古文华的手，皱起了眉头，“我说过——”
“叶初。”古文华语无伦次道，“对不起。对不起。”
商叶初露出好笑的表情：“你对不起我什么？”
“对不起你的信任。”古文华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坚定，“是我太过胆怯了。不愿意挑战新的东西，只想走前人走过的那些路子。“我辜负了你的信任。”
“这有什么辜负不辜负的。”商叶初后退一步，“你没必要为了我的话影响自己原本的打算。我会去跟季总说，那消息是你发错了。”
古文华本想按住商叶初的肩膀，手悬在商叶初肩上顿了顿，最终滑了下去，放回了餐桌上：“我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我自己。”
古文华字字铿锵道：“将冷门的题材拍好才是本事。你说得对，我不能自己圈着自己。詹可祥导演拍《天明前闭眼》，票房足足有六千万。我却连拍这个题材的勇气都没有——我怎么有资格把他作为我的偶像？”
商叶初狐疑道：“你这话是真心话？不是为了……”
古文华看着商叶初警觉的表情，慢慢扯出一个笑容来。
“当然不是。”古文华笑道，“其实我对你的感情，只是在拍《哑婆》和宣发《哑婆》那段时间，因为压力太大产生的……错觉。人总是会对一个战壕里的人产生错觉，就像吊桥效应，对吧？”
“真的？”商叶初细致地观察着古文华的表情，仿佛要从其中看出说谎的痕迹。
“真的。”古文华很庆幸自己是导演，好的导演同样是优秀的演员，他可以将自己的表情掩饰得完美无缺，“《哑婆》的宣发结束后，再加上这几个月的拍摄……其实这种错觉已经渐渐淡了。我这次回来找你，其实是最后一次。”
吐出“最后”两个字时，古文华心底一片黏腻，甜苦酸涩交织，仿佛打翻了一瓶止咳药水。
商叶初没看出什么破绽，但仍怀疑：“只是为了超越詹可祥的话，你其实可以找一部其他的片子。”
“就这部了。”古文华果断道，“你的话启发了我。这部小说中的某些设定，完全是开创性的，如果深度发掘一下，会很有，很有搞头。”
商叶初的手机嗡了一声。
商叶初拿出手机一看，季君陶把古文华的消息截图发来了，顺便还发了一个“？”
古文华握了握拳头，扯出一个轻松的笑意：“而且，和你这样优秀的演员合作，也是我梦寐以求的。”
看着商叶初将信将疑的眼神，古文华补充道：“在喜欢你之前，我首先是一个导演。”
商叶初没搭理季君陶，将手机放回口袋：“你分明知道，这部电影很可能会失败。”
“有我在，它就不会失败。”古文华笃定道。随后又状似玩笑道：“怎么，难道要我求你把这部小说给我拍吗？叶初？”
“好吧。”商叶初终于松了一口气，看起来接受了这个说法，“虽然我心里总有种负罪感……”
“完全没必要。”古文华的表情十分认真，“是我自己想拍这部电影，是我自己想效仿詹可祥导演，是我觉得这部小说中有很多开创性的东西值得发掘——这些都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
怕商叶初心中仍有疑惑，古文华干脆道：“就算这部电影的票房最后只有三十五块钱，那也是我自愿的。和你无关。你明白吗，叶初？就像我曾经误以为自己喜欢你，但，但现在这份喜欢几乎消失无踪了一样……无关。”
103在商叶初脑子里吹了声电子口哨。
商叶初屏蔽了103的噪音，露出一副终于放下芥蒂的表情：“那真是太好了。我并不是把你的好感当作负担，只是，只是希望我们能在这个圈子里，能维持更长久的合作关系，和友谊。”
说着，商叶初再次向古文华伸出手。
古文华搭上商叶初的手，轻轻摇了摇，像真正的合作伙伴那样。
古文华心头一片苦涩。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和商叶初再也没有任何可能了。他将永远以合作伙伴和朋友的关系留在商叶初身边，没有任何超出这种关系的余地。
但他不后悔。
友情和利益在这个地方走得往往比爱情更长久。爱慕者古文华的身份退出了商叶初的生命，但导演古文华、合作者古文华和朋友小古的身份，却留在了叶初的人生舞台上。
有得必有失。古文华选择用厚度来换取长度。
“当然。”古文华终于不再露出那种畏畏缩缩的神态了，他舒朗地笑道，“和你合作让我受益匪浅，叶初。”
————
103道：“我算是什么都见识过了。”
商叶初正忙着给季君陶发消息，让她把合同什么的发给古文华。没理他。
103又道：“人类真蠢。”
这话商叶初可就不爱听了：“你又怎么了？”
103冷漠道：“人类要么像你一样坏，要么像古文华一样蠢。”
商叶初被逗笑了：“人类又怎么了，害得你大发感慨？”
103平静道：“既摆脱了这个追求者，斩断了他和你的可能，还没得罪人，反而让他求着你拍这部片子……古文华被你忽悠得五迷三道，你自己倒是摘得一干二净。”
103虽然不懂人类之间那些乌七八糟的感情，但连他都看得出来，从今天开始，古文华已经没有任何立场追求商叶初了，只能永远老老实实地待在friend zone（老友区）。但偏偏，他竟没有对商叶初生出任何怨怼，俩人的关系也没有因此破裂，相处反而比以前更自然了。
103想得数据流都快滋滋冒火了，也没想通商叶初是怎么做到的。因此只能归结为：商叶初是个坏人，古文华是个蠢人。
商叶初平静道：“怎么？我是对他说谎了，还是瞒着他什么了？我对他够坦诚了吧？”
正是这种坦诚让103百思不得其解。商叶初的每一句话，103都记录在案反复分析过了，确实没有掺水的成分。可是只是把事实说出来而已，古文华怎么就像喝了迷魂药一样，颠颠地贴上来拍电影了？
103很想知道答案。但这个答案，商叶初是绝不会给他的。
103在不断推演和计算，商叶初其实也在不断复盘。
商叶初自己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选择了这种方式。她当时的想法其实是，无论是利用古文华的好感乞求对方，还是投其所好，戳中对方的审美点，用自己的魅力“感化”对方，这样的方式都太低级了。
上赶着不是买卖。商叶初没有时间太仔细地思考，只能完全凭借着本能，说出了那些话，做出了那些事。
商叶初再次想起了那个主动爬自己的床的吉祥物。
其实她刚刚做的事情，和那个吉祥物又有什么区别呢？只不过对方卖的是身体，而商叶初卖的是感情。只不过商叶初卖得更高明，更含而不露，价格也更贵。
这是商叶初人生中第一个对她表现出好感的人，就这么利用了对方的感情，心底难免生出些许愧怍。但一想《规则杂货店》这个烂摊子终于盘了出去，到底还是轻松多些。
无论如何，做了笔好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