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符在怀里烧得像块炭,陈三槐知道它不是要报警,是快撑不住了。他把驴车停在巷口,草席掀开一条缝,哭丧棒蜷在霉饼旁边,棒头那道缺笔的“往”字正微微发烫,像被谁用舌头舔过。
他没再喂烧鸡骨头,怕这玩意儿一激动把秘密全吐出来,到时候满街鬼差都来听八卦,他连井都摸不到就得跑路。
巷子窄得只能侧身过,墙皮剥落处露出半截红漆“拆”字,底下压着一道阴符,被人用鞋底蹭花了。陈三槐用指甲盖刮了刮,灰粉簌簌往下掉,露出底下刻的“刘”字——和太爷爷账户后缀一模一样。他冷笑一声,这宅子果然和阴德银行脱不了干系。
井在后院角落,井口盖着铁板,焊得严丝合缝,边上立着四个纸童,穿西装打领带,领结是血红色的丝线。纸人脸涂得雪白,眼眶里嵌着玻璃珠,反着月光,像泡在福尔马林里的死鱼眼。
他蹲下身,摸出哭丧棒轻轻一碰井沿。
棒身立刻震了一下,那层薄影又浮现出来,画面是井底石匣,锁扣上刻着“陈七郎”三字。可影像刚稳定,纸童的脑袋齐刷刷转了过来,玻璃珠咔哒一响,瞳孔缩成针尖。
陈三槐缩手,棒子收回袖中。他想起张黑子说过,这棒子吃鸡也吃秘密,但最怕的是“被听见”。他不敢再试,怕惊动了不该听的耳朵。
他退到墙根,从道袍内层掏出桃符。裂口那滴血已经滑进了“1314”的刻码里,符纸边缘开始发软,像泡了水的纸钱。他赶紧用北斗七星补丁压住,七颗铜钉按顺序贴符,祖传的压邪阵勉强稳住符性。
可就这一瞬,他眼角瞥见井边纸童的胸口鼓了一下,像是有什么在融化。
他低头看自己手背,汗毛底下钻出一层细痒,眼前画面突然扭曲——师父倒地的残影又出现了,这次更清晰,喉咙里还发出咯咯声,像被人掐住脖子。
他猛掐虎口,疼得倒抽气,幻象才散。再看纸童,四具的领带结全变成了滴血状,胸口鼓动频率加快,关节处渗出淡粉色液体,顺着西装布料往下流。
牛眼泪冰毒。
他脑子里蹦出“六道轮回”的洗眼液广告,瓶身印着“清明护眼,远离阴债”。现在他懂了,这玩意儿根本不是给人用的,是给纸人灌的兴奋剂。一旦融化,遇热成雾,沾上活人阳气,直接诱发“坟地蹦迪”幻觉——跳着舞把自己埋了都可能。
他摸向井盖,想找缝隙撬开。手指刚碰到铁板,背后冷风突起。
判官笔虚影从虚空刺出,朱砂尖端直扎后背。
他侧身翻滚,笔尖擦过道袍,补丁应声裂开,北斗七星图缺了一角。他没敢停,就地一滚,撞到井边,背脊贴上铁板,冷得像贴了块冰。
笔影悬在半空,微微抖动,像在等他站定再补一刀。
他喘了口气,从怀里摸出香炉残灰,往地上一撒,念了半句往生咒。右眼血泪还在流,泪珠滴进灰里,咒语一歪,变成“往生不归路”,反而激得纸童胸口液体加速滴落。
四具纸童同时抬头,玻璃眼珠泛起红光,领带结炸开,胸口“砰”地裂开一道缝,粉雾喷涌而出,瞬间罩住整口井。
陈三槐闭眼,屏息,可那雾气有黏性,贴上皮肤就往毛孔里钻。他腿一软,膝盖砸地,眼前炸开一片霓虹——坟头 disco 球旋转,纸人跳机械舞,师父穿着荧光道袍在跳《最炫民族风》,还冲他招手:“三槐,来,踩我肩膀上!”
他咬舌尖,疼得眼泪直流,可这回流的是血泪,混着幻觉一起糊了满脸。
判官笔虚影趁机再刺,这次扎进他左肩胛,朱砂顺着经络蔓延,皮肤上浮出五个小字:“精神损失费五万贯”。
疼得他差点笑出来。他心想,这账算得真够离谱,他师父死的时候,判官陆离连抚恤金都没给,现在倒好,死了三十年还能收他精神损失费。
他强撑着抬手,想把笔影拍开,可手指刚动,朱砂字一烫,整条胳膊麻了。
就在这时,井边影子猛地一缩。
张黑子从地影里钻出来,反戴工作证,嘴里“呸”地吐出一根烧鸡骨头,正中一具纸童的喉部机关。
“咔”。
骨裂声清脆,像踩断了干树枝。那具纸童的喷雾瞬间停住,其他三具也跟着一滞,粉雾凝在半空,像被冻住的雨。
陈三槐趁机抬手,一把将判官笔虚影从背上扯下来,扔进井盖缝隙。笔影挣扎着想飞回,可井底“刘”字反咒一震,朱砂笔尖被吸住,动弹不得。
他喘着粗气,抬头看张黑子。
“你不是说烧鸡放三天有味儿?”他声音发抖,“怎么还留着?”
“我不吃隔夜鸡。”张黑子抹了把嘴,影子还在抖,“但这根骨头,是那天改生死簿时藏的。我怕哪天说漏嘴,得有个东西堵住。”
陈三槐没再问,转身扑向井盖。他用哭丧棒撬边缘,铁板纹丝不动。他改用砖角砸“刘”字刻痕,青砖碎裂,井壁阴气被引动,铁板“嗡”地弹开一道缝。
他伸手探进去,指尖触到石匣冰冷的锁扣。
匣面刻着“陈七郎阴契正本”,锁扣是铜铸的,形状像一把钥匙孔,但没钥匙。
他摸出桃符,想塞进去试试,可符纸还在发烫,血珠在“1314”上打转,根本拿不稳。
身后传来威廉·孔的怒吼:“别让他开匣!”
陈三槐回头,看见澳商从主屋冲出来,象牙手杖一戳地面,宅子四角的纸人全站了起来,西装领带,面无表情,朝井边走来。
张黑子挡在他身后,影子缩成一线,手里捏着那根烧鸡骨头,指节发白。
“你走。”他说,“我拖住他们。”
“你影子都快没了。”陈三槐盯着他脚底,“再吐一根,你明天就得去地府报到。”
“我知道。”张黑子咧嘴一笑,牙上还沾着鸡油,“可我要是不去,你师父那三年,就白续了。”
他猛地将骨头砸向地面,影子炸开,化作一道黑雾,罩住迎面走来的纸人。纸人动作一滞,眼中的红光闪烁不定。
陈三槐不再犹豫,左手按住井壁“刘”字刻痕,借祖血余韵导走阴气,右手将桃符塞进石匣锁孔。
“咔”。
一声轻响,锁开了。
匣盖弹起一道缝,里面露出半卷黄表纸,边上烧焦,和张黑子描述的一模一样。
他正要抽出来,肩胛处朱砂字突然灼烧,判官笔虚影挣脱束缚,从井缝里飞出,直扑他后颈。
他偏头,笔尖擦过耳廓,血线渗出。
他抬手合上匣盖,把桃符塞进怀里,抓起哭丧棒就要跳开。
张黑子的影子已经淡得快看不见,他站在纸人中间,反戴工作证,嘴里又叼了根狗尾巴草。
“你师父最后说的。”他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不是‘井底铃’。”
陈三槐顿住。
“他说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