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浩的左手还在发烫,皮肤绷得像要裂开。他靠在医疗室角落的椅子上,手指动了一下,想摸口袋里的笔,但胳膊刚抬起来就被按住了。
娜娜站在面前,机械臂末端换上了新的注射器。“你不能乱动。”她说,“毒素还没排干净。”
“我知道。”陈浩声音有点哑,“但我得看看他们怎么样了。”
卡尔躺在左边的床上,脸上盖着一块湿布,嘴里嘟囔着什么。苏珊坐在右边床沿,正低头检查自己手臂上的红点,纱布散了一地。
娜娜没再说话,转身走到中央控制台,按下几个按钮。三台医疗舱同时启动,淡蓝色的光扫过三人身体。
“开始清毒。”她报出数据,“卡尔神经毒素浓度超标四倍,需要三轮过滤;苏珊面部组织有轻微坏死,需持续消炎;陈浩左臂末梢神经麻痹,但无深层损伤。”
话音刚落,卡尔突然坐起来,一把掀开脸上的布。“我妈……做的红烧肉……”他眼睛还没睁开,手却在空中抓了两下,“再来一碗米饭……”
苏珊抬头看了眼,皱眉:“他又发烧了?”
“体温三十九度七。”娜娜走过去,轻轻把他按回床上,“幻觉阶段,正常反应。”
“别让他说太久。”陈浩撑着椅子站起来,“说多了容易脱水。”
娜娜回头看他一眼。“你也不该站着。”
“我没事。”陈浩晃了晃还能用的右手,“就是手麻,脑子还清醒。”
娜娜没理他,直接从药剂柜取出一支镇定剂,扎进他胳膊。冰凉的液体推进血管,陈浩哼了一声。
“这玩意儿比上次那个还冲。”
“这是抑制神经兴奋的。”娜娜收起针管,“你不安静,心率会上升,影响排毒效率。”
“那我能问个问题吗?”陈浩靠着墙,“材料放进工坊了吗?”
“苏珊已经交过去了。”娜娜调出监控画面,“密封箱已登记入库,标签写着‘土拨鼠专用’。”
陈浩咧嘴笑了下,随即发现脸有点僵。“我也中毒了是不是?”
“是。”娜娜点头,“面部肌肉暂时失控,预计两小时内恢复。”
“那我还算帅吧?”
“根据数据库对比,你现在外貌评分下降百分之三十二。”
“哎哟。”陈浩装模作样捂住胸口,“比我预想的惨。”
苏珊听见了,轻笑一声。“你还知道自己胖得像个球?”
“那不一样。”陈浩转头看她,“那是体积优势,抗风能力强。”
“那你下次一个人去采材料好了。”苏珊摸了摸脸上的纱布,“我不陪你发疯。”
“你不陪谁给我背包带?”
“你自己背啊。”她翻白眼,“反正你背得动卡尔。”
提到卡尔,病房安静了一瞬。他躺在床上,呼吸变重,额头上冒出一层汗。
娜娜靠近检查,光学镜头闪了闪。“高烧加重,需要降温。”
她拉开抽屉,取出一个金属贴片,贴在卡尔脖子侧面。冷气立刻扩散,卡尔抖了一下,嘴里不再念红烧肉了。
“能好起来吗?”苏珊问。
“能。”娜娜说,“他的体质不错,毒素代谢速度比预计快百分之十五。”
“那就好。”苏珊松了口气,“不然我真得请他吃十顿。”
“你说真的?”陈浩扭头看她。
“假的。”苏珊冷笑,“一顿我都嫌贵。”
“你们人类的情感表达方式很奇怪。”娜娜一边调整输液速度一边说,“明明关心对方,却要用否定的方式说出来。”
“这不是情感。”苏珊纠正,“这是默契。”
“对。”陈浩点头,“比如我现在说‘我不想活了’,其实意思是‘我想睡觉’。”
“那你现在是不是不想活了?”娜娜看着他。
“差不多。”他闭上眼,“累死了。”
娜娜没再追问,而是打开了恒温系统。暖风从墙角缓缓吹出,房间温度慢慢回升。
苏珊把脚缩进床里,抱着膝盖。“有点冷。”
“药物副作用。”娜娜递给她一条保温毯,“所有人会有短暂失温反应,十分钟内缓解。”
卡尔忽然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我没死吧?”
“没有。”娜娜回答,“你只是被虫子咬了,不是被炸成碎片。”
“那还好。”他咧嘴一笑,牙龈都是白的,“我还以为我魂都飞了。”
“你要是飞了,我们还得花钱给你招回来。”陈浩睁开眼,“基地可不报销灵魂召回费。”
“那你们得省着点花。”卡尔慢吞吞地说,“我这种人才不好找。”
“是啊。”苏珊叹气,“傻大胆配蠢胖子,绝配。”
“喂。”陈浩抗议,“我可是领导。”
“那你领导我们去送死?”苏珊瞪他。
“我不是让你们活着回来了?”陈浩摊手,“你看,箱子也拿回来了,人也没少——虽然差点少了卡尔。”
“我命硬。”卡尔抬起脚,试图用脚趾夹起地上掉落的笔,“从小摔楼梯都能睡一觉就好。”
结果笔没夹住,反倒是脚一滑,整个人往床边歪。
苏珊伸手扶住他肩膀。“别闹了,再发烧我把你嘴堵上。”
“你舍得吗?”卡尔笑嘻嘻的,“你刚才还说要请我吃饭。”
“我说的是十顿红烧肉,不是请你吃。”苏珊冷冷道,“是你请我。”
“行行行。”卡尔摆手,“等我能走路了,我请你吃一个月泡面。”
“这还差不多。”
娜娜站在一旁,默默记录着每个人的生命体征变化。她的光学镜头扫过墙面,停在陈浩之前画的那个歪歪扭扭的笑脸上。
她走过去,拿出记号笔,在旁边加了个三角形。
“你在干嘛?”陈浩问。
“标记。”她说,“这是第一个‘信念刻痕’。”
“你还真记啊?”
“重要事件需要存档。”娜娜说,“以后每完成一个项目,就画一个符号。违反的人刷厕所。”
“等等。”陈浩坐直了,“这规则怎么变成双向的了?”
“从你画第一笔开始,就已经生效。”娜娜收回笔,“系统已录入,不可撤销。”
“合着我自投罗网?”陈浩苦笑,“我以为就是随便画画。”
“你做事一向随便。”苏珊说,“但这次没搞砸。”
“谢谢夸奖。”陈浩靠回去,“下次我还带头。”
“下次我不去了。”卡尔打了个哈欠,“我要在家躺着。”
“你家在哪?”苏珊问。
“在这。”他拍拍床板,“这床挺舒服。”
“等你能下地再说。”娜娜走回控制台,“最后一轮药物注入,完成后可以下床活动,但禁止剧烈运动。”
她按下确认键,三台机器同时发出低鸣。药液顺着导管流入体内,房间里只剩下滴答声。
陈浩望着天花板,眼皮越来越沉。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闭上了。
苏珊轻声哼了一句歌,调子很老,像是小时候听过的民谣。娜娜耳朵微动,悄悄打开了音乐播放列表。
轻柔的旋律响起,音量很小,刚好盖住机器噪音。
卡尔的手指轻轻敲着床沿,跟着节奏打拍子。苏珊闭上眼,嘴角微微扬起。
娜娜站在中间,看着他们一个个放松下来。
她把灯光调暗了些。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动。只有呼吸声此起彼伏,和着那首合成的旧歌,慢慢平复。
门外的风早已停了。警报灯熄灭,走廊一片安静。
陈浩的手垂在椅子边,指尖碰到了地板。他梦见自己走在田里,手里拿着一把锄头,身后跟着三个影子。
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还在医疗室。
娜娜正收拾药剂残管,机械臂回收到位。苏珊靠在床上快睡着了,卡尔已经打起了呼噜。
他动了动手,发现左手能弯曲了。
试着站起来,腿有点软,但撑得住。
他走到墙边,拿起笔,在笑脸下面写了个日期。
然后转身,小声问:“接下来去哪儿?”
娜娜抬头看他。
“工坊。”她说,“农具制作,今天开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