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裂开的时候,没人说话。
船已经离岸两百米,湖面缩成远处一块反光的银斑。舱内灯亮着,照得四张脸都有点发白。卡尔盯着密封罐里的紫色叶片,手指在玻璃壁上轻轻敲了两下。
“它会不会突然动?”
娜娜站在实验台前,扫描口对准样本。“不会。植物组织已失活。”
陈浩靠在椅背上,脚翘着,鞋底还沾着湖边的泥。“那鸟呢?它可不是失活,是直接分家了。”
苏珊把记录仪放在桌上,屏幕还停在最后一帧——小鸟的身体从中裂开,一半挂在树枝,另一半掉在地上。
“我们得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她说。
娜娜点头,调出刚才的影像回放。画面一格一格往前走,直到鸟头僵住的瞬间。
“注意它的肌肉状态。”娜娜说,“没有挣扎,没有抽搐。死亡发生在毫秒内,神经信号中断。”
“中毒?”卡尔问。
“不像。”娜娜切换数据面板,“毒素通常引发痉挛或内出血。这只鸟的器官完整,血管无破裂痕迹。”
“那它是被切开的?”陈浩坐直了一点,“谁干的?空气里有刀?”
“不排除内部压力骤增导致组织撕裂。”娜娜说,“但需要诱因。”
舱内安静了几秒。
苏珊打开自己的笔记本,翻到采集时的记录。“我们只碰了植物,抓了水样,捞了两只飞虫。鸟是自己飞过来的,吃了饼干屑……然后炸了。”
“所以问题可能出在食物链上。”卡尔说,“它吃的东西有问题。”
娜娜取出另一份样本——水中的半透明小鱼,装在恒温箱里。“这些鱼摄入了植物释放的孢子。它们的体表发光,是因为体内积累了某种荧光蛋白。”
“也就是说,”陈浩说,“鱼吃了有毒的东西,活得还挺嗨?”
“它们处于高代谢状态。”娜娜调出显微图像,“细胞分裂速度是正常鱼类的三倍以上。但线粒体结构异常,能量转化效率极低。它们在燃烧自己。”
“短命鬼。”卡尔说。
“而且不稳定。”苏珊指着图像边缘的一处波动,“你看这里,细胞膜电位乱跳,随时可能崩溃。”
娜娜继续:“如果鸟类捕食这类生物,摄入的不仅是营养,还有大量未分解的活性物质。一旦达到临界点,生理系统无法承受,就会发生急性解体。”
“解体?”陈浩皱眉,“你是说……爆了?”
“准确说是组织分离。”娜娜说,“就像气球吹太大,撑破了。”
陈浩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压缩饼干包装。“我撒的那些渣,是不是也沾了孢子?”
“很可能。”娜娜说,“但我们当时没有检测设备,无法确认。”
“所以那只鸟,”卡尔慢慢说,“不是被暗算的。它是吃了不该吃的东西,结果身体扛不住,炸了。”
“听起来像个倒霉蛋。”陈浩叹了口气,“早知道我不喂它了。”
“你不喂,它也会吃别的。”苏珊说,“湖里的东西,都连着这条链。”
娜娜启动深层分析程序,将植物叶片切片放入基因测序仪。“现在重点是弄清源头。这种植物的基因序列不属于已知分类。”
屏幕上开始滚动数据流。
几人围过去。
“它有叶绿体,能进行光合作用。”娜娜说,“但它也有类似动物神经元的传导结构。叶片闭合不是机械反应,而是对外界刺激做出的判断。”
“判断?”苏珊愣住,“你是说它会思考?”
“不是思考,是感知。”娜娜纠正,“它能‘感觉’到触摸、温度变化,甚至光线强弱。虽然简单,但比含羞草复杂得多。”
“那它算植物还是动物?”卡尔问。
“都不是。”娜娜说,“它是一种混合生命体。地球上没有同类。”
陈浩摸了摸下巴。“所以这岛上的东西,都是杂交怪胎?”
“目前证据支持这一推测。”娜娜说,“地磁异常、辐射水平偏高,可能是诱变因素。长期暴露在这种环境下,生物进化方向偏离常态。”
“难怪鱼会发光,叶子会动。”苏珊低声说,“它们不是普通生物。”
“也不能叫突变。”娜娜补充,“更像是……被重新设计过。”
“谁设计的?”卡尔抬头,“岛上有人?”
“没有发现人工设施。”娜娜说,“也没有人类活动痕迹。更像自然演化出了岔路。”
陈浩靠回椅子。“也就是说,这片地方自己长歪了。”
“可以这么理解。”娜娜说。
舱内又静了下来。
卡尔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海。风不大,浪平缓地推着船身晃动。
“我们带回来的东西,安全吗?”
“样本已做三级密封。”娜娜说,“只要不直接接触活体组织,风险可控。”
“那要是密封坏了呢?”陈浩说,“比如哪天晚上漏了,咱仨睡着,娜娜你突然说‘抱歉,孢子飘出来了’。”
“我会在泄漏前十秒报警。”娜娜说,“而且你们睡觉时我不会关机。”
“你还真是贴心。”陈浩翻了个白眼,“我都想给你颁个最佳室友奖。”
“别闹了。”苏珊翻开采集日志,“我们现在得给这些东西定级。植物、水生生物、飞禽……每一个都可能触发连锁反应。”
娜娜调出生态模型图。“根据现有数据,我构建了一个初步食物网:植物释放孢子→小鱼摄入并变异→鸟类捕食后中毒死亡。这只是最简单的路径。”
“有没有可能反过来?”卡尔问,“比如鸟死了,尸体滋养植物?”
“有可能。”娜娜说,“我们在植物根部发现了微量氮磷富集,来源不明。但鸟类残骸中未检测到消化痕迹,说明它们没来得及分解就被撕裂。”
“那就只能是吃了就死,死完白死。”陈浩说,“这生态链有点脆啊。”
“非常脆弱。”娜娜说,“任何一个环节崩溃,整个系统都会失衡。而我们现在看到的,可能只是崩塌过程中的某一刻。”
“所以那片湖,”苏珊说,“不是仙境,是坟场?”
“从生物学角度看,更像一个失控的试验场。”娜娜说,“生命在这里加速生长,也加速毁灭。”
陈浩搓了搓脸。“听你说完,我连做梦都不敢梦那儿了。”
“建议短期内不要返回该区域。”娜娜说,“至少等我们掌握更多防御手段。”
“问题是,”卡尔说,“我们怎么防?防空气?防水?还是防一片叶子?”
“先从隔离做起。”苏珊合上本子,“所有样本单独存放,操作时穿防护服。记录每一步接触情况。”
“我可以写个检查清单。”陈浩懒洋洋地说,“第一条:别喂鸟。第二条:别摸叶子。第三条:别觉得自己运气好。”
“加上第四条,”卡尔说,“别以为看起来漂亮的就是无害的。”
娜娜开始整理数据,眼部扫描光微微闪动。她的处理器仍在运行深层比对,试图从资料库中找到近似案例。
陈浩盯着桌上的密封罐。
紫色叶片静静躺着,表面绒毛轻微抖动了一下。
他眨了眨眼。
再看时,又不动了。
“娜娜。”
“我在。”
“你刚才是不是说,这玩意儿已经失活了?”
“组织活性检测为零。”娜娜回答,目光没离开屏幕。
“那你看看这个。”陈浩把罐子往前推了推。
娜娜转过头,靠近观察。
一秒后,她伸手接过密封罐,调出红外扫描。
“不可能。”她说。
罐子里的叶片,正缓缓合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