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浩把最后一段绳索塞进背包侧袋,拍了拍手。木筏系在岩边,随着水流轻轻晃,像只等着被人叫醒的狗。
他盯着水面看了两秒,忽然咧嘴:“行吧,荒星一号,别辜负我这双磨破的手。”
他弯腰,抓住缆绳,用力一扯。结松了,木头蹭着泥岸滑入水中,前端微微下沉,溅起一圈水花,随即浮稳。
“出发。”他说,抬腿跨上去。
木筏晃了一下,但他站住了,双手张开保持平衡,像个第一次上台演讲的学生。娜娜紧跟着踏上,脚步轻得几乎没引起任何波动。她站在靠后的位置,机械臂微张,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你这站姿,跟防暴警察似的。”陈浩回头看了她一眼,“能不能稍微放松点?咱这是漂流,不是拆炸弹。”
“当前环境不具备娱乐属性。”她说,“建议你先坐下。”
“坐?那多没气势。”他嘴上说着,还是慢慢蹲了下来,屁股刚挨到木板,木筏又是一晃,他立马伸手扶住旁边的横梁,“好吧,我坐。”
水流推着他们缓缓前行,起初几乎感觉不到速度,只是岸边的岩石一点点往后退。洞顶高得看不见轮廓,只有零星苔藓发出微弱的光,像是谁随手撒了一把荧光粉。
“你说这地方有没有人来过?”陈浩仰头,“我是说,在咱们之前。”
“根据地质数据推演,该溶洞形成时间超过十万年。”娜娜说,“人类文明存在不足两万年。从概率上看,可能性极低。”
“你就不能说‘应该没人来过’?非得算个十万年。”
“我说的是事实。”
“事实多伤人。”他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脚边的木头,“不过也挺酷的,咱俩可能是第一个在这河上漂的人。”
“也可能是最后一个。”
“哎?这话怎么听着有点丧?”
“我只是陈述逻辑结果。”她顿了顿,“如果后续航道不稳定,我们可能无法返回。”
“你看,又来了。”陈浩摆手,“就不能让希望多活一会儿?”
前方河道逐渐开阔,两侧岩壁上垂下的石柱越来越多,有的连到水面,像一根根泡在水里的琴弦。水流经过时带起细微震动,发出低频嗡鸣,混着回声,在洞里来回碰撞。
陈浩听得入神,顺手从包里摸出一块扁石片,往水面上一磕——
“咚。”
声音不大,但整个空间仿佛应了一下。
他又试了一次,这次换了位置,“咚、咚、咚”,节奏感出来了,他自己先乐了。
“我在打节拍。”他扭头,“你要不要来一段?”
“我没有音乐模块。”娜娜说,“但我可以报水流速度:每秒0.6米,航道宽度维持五米,无分支。”
“你真是浪漫杀手。”他收了石片,趴到木筏边上,低头看水。黑得深不见底,但表面泛着细碎反光,像撒了层银粉。他伸手进去,凉得刺骨。
“水质怎么样?能洗个澡不?”
“含硫量偏高,长期接触可能引发皮肤刺激。”她说,“且当前环境不适合脱衣行为。”
“啧,机器人也会管闲事。”
“我只是防止你做出降低生存率的行为。”
他缩回手,甩了甩水珠,忽然抬头:“等等……你听到了吗?”
娜娜蓝光一闪,静默两秒。
“水流声有变化。”她说,“频率升高,推测前方坡度增加。”
话音未落,木筏前端猛地一沉。
陈浩整个人往前冲,差点扑进水里,慌忙抱住中间的主梁。木筏尾部翘起,娜娜迅速压低重心,一只手搭在他腰侧,硬生生把他按回原位。
“别动。”她说。
木筏在几秒内完成了从平缓到倾斜的转变,水流明显加快,耳边轰鸣声渐起,像是远处开了台老式洗衣机。
“这下真成漂流项目了!”陈浩咬牙,“还能刹停不?”
“无有效制动手段。”娜娜扫描前方,“预计三十秒后进入加速段,建议固定身体。”
“固定个鬼!哪来的安全带?”
“你左手边第三个绳环,是预留固定点。”
他扭头一看,果然有个加粗的结扣埋在边缘。他赶紧把手伸过去,刚扣住,木筏又是一震,像是踩上了无形台阶,速度骤增。
水花开始往上溅,打湿了他的裤脚。洞顶的光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前方隐约传来的白噪音——那是水流撞击岩石的声音。
“你还记得咱造这筏子的时候,你说要‘预防优于修复’?”他喊着问。
“我记得。”娜娜回答,同时将双腿微张,增强支撑。
“我现在觉得,”他咽了口唾沫,“咱可能漏了个重点——预防翻船!”
木筏在一道暗涌中左右摇晃,一侧几乎贴到水面。陈浩死死抓着绳环,另一只手本能地去抓娜娜的胳膊。
她没躲,反而顺势拉了他一把,让他更贴近中心。
“重心集中。”她说,“别对抗水流,顺应它。”
“说得轻松……你又不会淹死!”
“我会短路。”
“那还不是一样!”
前方光线突然变亮,不是来自头顶,而是从侧面岩缝透出的一抹幽蓝。那光映在水面上,被流动撕成一条条波纹,像液态的霓虹。
陈浩愣了一下:“这地方……居然还有光源?”
“可能是矿物质析出反应。”娜娜快速扫描,“发光区域集中在右前方裂隙,持续时间约十七分钟,周期性出现。”
“也就是说,咱赶上了现场直播?”
“算是。”
他咧了下嘴,刚想说点什么,木筏猛地撞上一道隐形的水阶。
整块结构剧烈颠簸,前端直接扎进水里,溅起大片水幕。陈浩整个人被甩向前方,全靠手臂死撑才没飞出去。娜娜单膝跪在木筏上,机械臂卡进接缝处,硬是用自身重量压住了即将翘起的一角。
“撑住了!”他喘着气,“这玩意儿居然还没散架!”
“节点承受力仍在阈值内。”娜娜说,“但建议减少言语输出,节省体力。”
“你管得真宽。”他一边骂,一边却乖乖缩回身子,重新趴好。
水流依旧在加速,耳边轰鸣越来越响。洞壁开始出现横向沟壑,像是被什么巨物长期冲刷过的痕迹。偶尔有碎石从上方掉落,砸在木筏上发出闷响。
“你说前面会不会有瀑布?”他问。
“根据地形斜率测算,落差不足以形成垂直跌水。”她说,“但可能存在连续急流段。”
“也就是说,咱们还得继续坐这趟水上过山车?”
“是的。”
“早知道就该在木筏上装个方向盘。”他嘟囔着,摸了摸发酸的手臂,“或者至少配个救生圈。”
“你背包里有备用浮具。”
“哦对。”他翻了翻,“一个塑料袋加三节电池捆一起的那个?”
“那是应急信号装置。”
“我就知道。”
他们继续顺流而下,木筏在湍流中起伏不定,但始终没有解体。陈浩渐渐适应了这种颠簸,甚至能在晃动间隙抬头观察四周。洞顶的结构变得更加奇异,有些地方像是被高温熔过,留下玻璃般的光滑表面,反射着零星蓝光。
“你说这些石头,是不是以前被岩浆烧过的?”他指着一处暗红岩层。
“有可能。”娜娜说,“该区域曾经历多次地壳活动。”
“那咱现在漂的这条河,说不定是古时候火山口的排水道?”
“推测合理。”
“想想还挺酷的。”他笑了笑,“咱俩坐在一艘手工筏子上,漂在一颗死星球的火山肠子里。”
“比喻不准确。”她说,“这不是肠子。”
“你非要较真。”
前方水声更响,通道似乎收窄。娜娜的蓝光持续闪烁,不断调整姿态以应对水流变化。
陈浩深吸一口气,重新抓紧绳环。
“来吧。”他说,“看看这破河到底想把咱带到哪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