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没有亲缘关系的人的信任是什么样的感觉,现在柳复传就知道了。
一旁的颜建明这下是真酸了,“你这人吧,还真是会挑人,无亲无故的就连钱都交给你管着。”
“你下次跟我一起出去,说不定你也有一个这样的孩子。”柳复传得意得很呐,“我跟你说,他也就是身体弱了点,不然老夫就带他出去了。”
颜建明好奇啊,“多差?”
“不可说不可说。”柳复传还是保护小司的隐私的,“也许等将来他身体就好些了。”
说话间,取钱的小司重新出来把票子交出去,“柳老,就拜托您了。”
少年人的信任和票子一样真实的摆在眼前。
柳复传最后问道:“真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司乡早就想了好几天了,“哦,还有啊,那八个儿子那本小破书我抄了带过来了,给您解解闷儿啊,就是您别骂我写得离谱就好了。”
柳复传:“拿来。怎么离谱?”
“结尾是女帝女相,跟礼教不太合,不过肯定不是说谁高谁低。”司乡一句话带过,“另外我和您认个错,先前我有个事瞒您了。”
柳复传把票收起来,不在意的问他瞒了自己什么。
“阿恒其实不是我的亲弟弟。”司乡把这个秘密说了出来,“我们是以兄弟相称的。”
柳复传喝水的动作一顿,抬起头来,“你再说一遍?”
“阿恒不是我亲弟弟,我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司乡再次重申。
柳复传脑子不够用了,“那他是你什么人?契弟么?”
契弟,是沿海一带某些地方的特殊婚姻状态,指两个男人在一起,条件好些的还会出钱给契兄弟娶一房女人,不过如果不是过不下去了,一般没人愿意去做这个女人。
也因为这样的婚姻状态不被礼教认为正统,所以没有大面积推广开来。
在那些流行契兄弟的地方,契兄弟也是句骂人的话。
柳复传没有想骂人的意思,只是不理解,所以一时飙了一个沿海的俚词俗语出来。等到他说完,又想这小孩子只怕听不懂,但又不好解释,一时有些尴尬。
好在司乡上辈子上网上得多,她否认了这个,“他是救过我命的人,那时我因主家的一些事被牵扯,是他和他爷爷把我从乱葬岗捡回去的。”
“所以我答应他爷爷了,我吃什么他吃什么。”司乡突然有些怀念那个不知所踪的老木头爷爷,“我一直觉得世事无常,再加上我身体确实不大好,所以我想给阿恒留一份保障吧。”
对于真心对自己的人,司乡不想辜负。
柳复传听了不是自己想的最差的那种关系,松了口气,龙阳之风并不少见,但是毕竟不是正统,他还是希望自己看好的年轻人不要走那些小路上去。
“柳老。”司乡小心翼翼的看着老人,“以前也是刚认识嘛,就不敢说,现在我道歉了,您能不能别跟我生气。”
柳复传又好气又好笑的,故作生气,“你还不从实说来,既然不是亲兄弟,你又怎么敢把关系做成兄弟?”他指的是户籍上的关系。
“阿恒是孤儿的嘛,被行乞的爷爷捡到,他本来就没身份啊。”司乡说。
原来如此。
柳复传这下放心了,“行吧,你还真是个有故事的小孩。”
“那个柳老,我还想问您个事儿。”司张想为以后做铺垫,“我觉得人要知恩图报。”
柳复传不知道他打什么主意,但是怕他没憋好屁,“说。”
“衡阳那边帮我的人,要是以后他家有什么能叫我出点儿力的,您一定和我说。”司乡说。
柳复传以为他要说什么不得了的事,结果是说这个,没好气的说了句行,又问他,“你还有什么事情没有?”
“没了。”司乡狗腿的笑,“您有什么活儿给我干干么?要不我去把那一筐莲藕给洗干净啊。”
柳复传:“没有你就走吧,别在这儿待着了,等什么时候你挣到了十万再来见我吧。”
十万?司乡嘴角抽了抽,他是真敢替自己定目标啊。
被吓到的小司丝毫不想他前头当着小君和小谈的面许下的百万目标。
“那能不能给我两根莲藕啊,我带回去吃吃,您种的莲藕清甜可口,怪好吃的。”司乡吃了不算还想带走。
柳复传不耐烦的挥挥手,“拿吧拿吧,多拿点,老夫亲自种的当然不是外面那些可以比的。”
满意的小司带着三五根莲藕走了。
看着马车消失在视线里,柳复传才露出担忧的神色来,“你说,上头到底会是谁上去?”
“谁能说得准,不过如果还是没有亲生的血脉,只怕真就如同刚才那小孩说的那样了。”颜建明摸着胡须煞有介事的说,“平心而论,小司推断的是有道理的。”
柳复传:“万一那老女人就愿意以江山为重呢?”
“她要是有那志向,天下不会乱成这样的。”颜建明骂道,“这么好的江山啊,就被他们断送给洋人挣钱了。”
要问如今天下被骂得最狠的人,当属那个女人了。
只是骂人不是目的,要商量对策才行。他们这样的人家,要是选对了人,就能叫家族再上一层楼,要是押得不对,短时间内就无法起来了。
柳复传问:“你要押一下吗?”
如今科举日遥遥无期,唯一能叫他们押的就是未来新帝了。
“让我们京中的人多留意一些吧,另外你下次再去上海叫上我,我也得去找几个老朋友聊一聊了。”颜建明对当今天下也觉得极不安稳,“外头有洋人打,里面腐朽至深只怕是无力回天了,还有些人一天天叫着改革女权教育,唉,七月里绍兴那边不是还处死了一个秋瑾吗。你想身为户部主事的王廷钧都保不住家眷,我们这些人谁又说得准能存到哪天呢。”
柳复传也跟着叹息,“是啊,那些闹着要改的性命都是悬在裤腰上的,我也担心我大儿子,他受命要参与西式教育,我真怕哪天就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两个老人家对着未来堪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