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剑锋的身影消失在客栈门口,黄德茂这才关上房门。
烛光下,桌上那个钱袋显得格外沉重,里面一百两白银。
“德茂叔,这银子……”
林昭刚一开口,就被黄德茂抬手打断。
“昭儿,这钱咱们一文都不能动。”
“弟兄们为了保护咱们个个带伤,理应全部分给他们。”
说完,他抓起钱袋转身就要出门。
“德茂叔,等等。”
“给护卫们分银子是应该的,但怎么分也有讲究。”
黄德茂脚步一顿,他回过头看向这个年幼的侄子。
经过丰口县这一遭,他再也不敢将林昭当做寻常孩童看待。
“你说说看。”
林昭放下手里的书卷。
“德茂叔,你打算给护卫们平分吗?”
“若是平分,每人能得多少?”
黄德茂心算了一下:“咱们一共十二个护卫,平分的话,每人八两多银子。”
“那受重伤的呢?轻伤的呢?没受伤的呢?都是一样吗?”林昭反问道。
黄德茂眉头微皱,似有所悟。
林昭继续道:“重伤的弟兄,不仅要养伤半个月,回去后还要休养更久,家中断了收入来源。轻伤的虽然能动,但也影响干活。至于没受伤的…”
“没受伤的也有功!”黄德茂接过话头。
“若非他们拼死护卫,重伤的弟兄早就没命了!”
“正是如此。”林昭点头。
“所以这银子,要按功劳和伤势分配。重伤者多给,轻伤者次之,未伤者也不能少。如此一来,既体现了公平,又照顾了实际困难。”
黄德茂听得连连点头,心中对这个小侄子的敬佩又深了几分。
“我懂了。”
半个时辰后,客栈堂中。
十二名护卫或站或坐,目光全都聚焦在黄德茂身上,以及他面前桌上那三堆大小不一的银子。
“弟兄们,这次丰口县之行,大家都辛苦了。”
黄德茂的声音在大堂里回响,沉稳而有力。
“县衙给我们赏银一百两,我决定全部分给大家!”
护卫们一阵骚动,眼中都闪过一丝惊喜。
“重伤的三位弟兄,每人十五两。”黄德茂指向最大的那堆银子。
“你们伤得最重,需要的药钱也最多。
那三名身上还缠着厚厚绷带的汉子,眼眶瞬间就红了。
十五两!这足够他们一家老小嚼用大半年!
“轻伤的五位,每人八两。”黄德茂又指向第二堆。
“诸位虽然伤势不重,但也是为了护卫主家而受的伤。”
“剩下四位没受伤的,每人也有六两。”黄德茂最后指向最小的那堆。
“你们虽然没受伤,但功劳不小,这银子是应得的。”
算下来,正好一百两,分文不差。
堂中死寂。
护卫们面面相觑,眼中的惊喜迅速化为震撼,最终汇成一股滚烫的热流。
下一刻,以那名手臂被贯穿的护卫为首,所有人齐刷刷地单膝跪地!
“谢主家恩典!”
声音嘶哑,却撼动人心。
黄德茂连忙扶起众人:“都起来,都起来!咱们都是自家兄弟,不兴这些虚礼。”
那名手臂被长矛贯穿的护卫眼中含着泪花。
“主家!我这辈子没见过您这么仁义的东家!从今往后我这条命就是黄家的!”
“俺也一样!”
“这条命,是主家的了!”
原本因伤痛和后怕而有些低沉的士气,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
黄德茂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感慨万千。
若非林昭提醒,他可能就简单粗暴地平分了事。
这一手,何止是分了银子。
这是收了人心!
从今往后,这些护卫对黄家的忠诚度,将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夜深。
黄德茂推开了林昭的房门。
“昭儿,德茂叔欠你一句谢。”
他在床边坐下,语气中带着几分复杂。
林昭从书中抬起头,歪着小脑袋:“德茂叔这话从何说起?”
“从破风峡的示警,到县衙的三次点拨,再到今晚的分银之策……”
黄德茂的目光灼灼,仿佛要将这个侄儿看穿。
“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林昭眨了眨眼,一脸无辜:“德茂叔说的什么,我听不懂。”
黄德茂苦笑着摇头:“你这孩子,心思比大人还深。也罢,不愿说就不说吧。”
他站起身来,“只是有一点,德茂叔要跟你说明白。”
“什么?”
“从今往后,凡事我都要先听听你的童言。”黄德茂的眼神变得异常认真。
“你那些无心之语,往往都是救命的良言。”
林昭心中暗笑,面上却保持着天真的表情:“德茂叔说笑了,我只是个小孩子,能有什么见解?”
“小孩子?”黄德茂哼了一声。
“我见过的小孩子多了去了,可从没见过像你这样的。”
说完,他拍了拍林昭的肩膀,转身离去。
房门关上后,林昭这才收起脸上的天真表情,拿起桌上那枚井字木牌,指腹轻轻摩挲着上面的纹路。
“井字社…”林昭轻声念着这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深思。
从目前掌握的信息来看,这个组织绝不简单,能让县令都闻之色变,可见其势力之庞大。
而现在,他手中有了这枚木牌,就等于有了接触这个组织的线索。
当然,以他现在的实力,还远远不足以与这样的庞然大物对抗。
但是…
林昭的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种子已经种下,总有开花结果的一天。
半个月后,护卫们的伤势基本痊愈,黄家车队重新整装待发。
这一次出发,气氛与来时截然不同。
护卫们个个精神抖擞,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战意。
众人经历了生死考验,又得到了主家的厚待,他们对黄家的忠诚已经达到了新的高度。
黄文轩坐在马车上,右手紧握着刀柄,目光沉静地看着窗外。
那个咋咋呼呼的少年郎已经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眼神坚毅的青年。
破风峡的那一战,虽然让他见识了死亡的恐怖,但也让他明白了什么叫做责任和担当。
“表哥,你变了很多。”林昭在一旁轻声说道。
黄文轩转过头,看着这个比自己小七岁的表弟,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是你教会了我,什么叫握稳手中的刀。”他的声音很轻,但很坚定。
车队缓缓驶出丰口县城门,侯剑锋亲自带着一队精锐骑兵在前方开路。
这位年轻的捕头,在马背上回头看了一眼黄家的马车,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那个六岁的孩子,给他的震撼太大了。
三次童言,次次都是关键时刻的神来之笔。这样的人,将来必成大器。
而他能做的,就是在这孩子成长的路上,尽自己所能地提供一些帮助。
马蹄声渐远,车队消失在官道的尽头。
丰口县城墙上,县令沈敬言默默地看着这一幕,心中五味杂陈。
那枚井字木牌,至今还压在他的案头,像一根毒刺般时刻提醒着他,有些东西,他们惹不起。
但是那个孩子…
沈敬言摇了摇头,将这些杂念甩出脑海。
有些事情,还是不要想得太多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