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阁。
林根正拿着抹布,心不在焉地擦着柜台。
与其说在打扫,不如说是在熬着内心的焦虑。
鲁一痴那老家伙,收了图纸,却没给一句准话,这事到底成不成?
万一他只是觉得图纸有趣,拿回去点火了呢?
就在林根胡思乱想之际,门口的光线陡然一暗。
一个精瘦却硬朗的身影,如一柄出鞘的刻刀,悄无声息地立在了门槛外。
林根猛地抬头。
是鲁一痴!
老头今天换了身干净的青布短褂,双手负后,下巴微抬,那双眼睛带着一种审视作品般的挑剔,扫视着整个青云阁。
林根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赶紧放下抹布迎上去,脸上堆起最朴实的笑。
“鲁师傅,您……您怎么来了?”
鲁一痴没理他,径直迈进铺子,如同巡视自己的领地,开始踱步。
第一圈,他走得很慢,眼睛像尺子,一寸寸地丈量着屋内的空间、梁柱的距离、光线的走向。
第二圈,他的脚步快了些,手从背后抽出,时不时在木料上轻敲,侧耳倾听,仿佛在聆听木头的呼吸。
第三圈,他几乎站定,在几个关键节点闭目感受,仿佛在用整个身体去感知这间屋子的“气韵”。
林根大气都不敢喘。
三圈走完,鲁一痴在铺子正中央站定,吐出一口浊气。
他瞥了林根一眼,声音里带着一种宗师般的不屑。
“你儿子那张图,有点意思,但太小家子气。”
“他只想着怎么‘藏’,却不懂得怎么‘借’!”
“借?”林根听得云里雾里。
“借光!借景!借气!”
鲁一痴的声音陡然拔高,那双浑浊的老眼里爆发出骇人的神采!
“他画的月洞门博古架,位置错了!应后挪三尺,对准门外老槐树的影子,这叫‘框景入画’!”
“还有那竹影屏风,用竹子?俗!要用就用云母石薄片,镂空雕刻竹影!白日引天光,夜晚借月华,那光透进来,才叫‘清辉满堂’!”
“隔断的木料,前面用老榆木,压住文气;后面用香樟木,镇住土腥!接口处,不用胶钉,全凭走马销卯榫咬合,方为‘阴阳调和’!”
老头越说越兴奋,枯瘦的手指在空中比比划划,唾沫横飞,已然入魔。
林根彻底听傻了。
鲁一痴一口气说完,重重咳嗽一声,恢复了那副生人勿近的模样,死死盯着林根。
“我说的这些,工料至少是你儿子图上的两倍,你……还做不做了?”
林根如同大梦初醒,想都没想,连连点头,激动得声音发颤。
“做!做!当然做!”
“一切都听师傅的!”
他终于明白了儿子信里的意思。
对付这种真正的匠人,不能用钱去砸,得用手艺去勾!
你给他一块好木头,他还你一座神仙殿堂!
“嗯。”
鲁一痴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满足的哼声,转身就走,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
“三天后我带家伙来。把铺子清空,一根毛都不许留,耽误开工,我拆了你的铺子!”
话音落下,人已消失。
林根站在空荡荡的铺子里,愣了半晌,随即一巴掌狠狠拍在自己的大腿上。
成了!
翌日上午,林家大宅。
一辆马车悄无声息地停在门外。
县城百草堂新任总掌柜周大福,亲自提着一个精致木匣,整理好衣袍,敲响了院门。
李氏开了门,一看是他,立刻热情招呼。
院子里,林根正在晾晒山货,见到来人,脸上带着惊喜,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警惕。
“周掌柜!稀客啊!”
周大福哈哈大笑,将木匣递过去。
“林兄弟,来给你道喜了!昭儿贤侄高中案首,我这心里,比自己中了还高兴!”
“一点上好的补药,给贤侄补补身子,千万别推辞!”
林根推拒一番,还是在李氏的眼色下勉为其难地收下了。
堂屋内,三人落座。
周大福抿了口茶,直接切入正题,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林兄弟,我听说……昭儿贤侄为了读书,把身子都熬坏了?”
一句话,精准地戳中了林根的痛处。
他脸色瞬间沉下,眼圈都红了。
“唉!”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说起这个,我这心里就像刀割一样。\"
\"昭儿那孩子,为了读书,天天熬到半夜。现在弄得头疼的毛病,一疼起来就像针扎一样,看着我这个当爹的心疼啊!\"
周大福听着,眉头微皱,眼中闪过一丝关切。
\"这么严重?看大夫了吗?\"
\"看了,看了好几个。\"林根摇头。
\"都说是用脑过度,需要慢慢调养。现在只能靠那安神粉缓解,一天都不能断。\"
说到这里,林根又是一声长叹。
\"可这野生的药材越来越少了,我们自家培育的那些,年份又不够。这段时间安神粉的产量越来越少,眼看着昭儿府试在即,我这心里急得哟!\"
周大福仔细观察着林根的神情。
那种发自肺腑的焦急和心疼,绝不是装出来的。
他心里咯噔一下,最后一丝怀疑也烟消云散。
原来安神粉断供,真的是因为林昭的身体!
想想也是,林根这人老实巴交,哪会撒这种谎?
放着大把的钱不赚,除非是真的遇到了天大的难处。
周大福心中五味杂陈。
一方面为林昭惋惜,另一方面,也为安神粉这棵摇钱树感到遗憾。
但他转念又庆幸起来。
还好,自己已经凭着这味神药,从镇上那个小管事,爬上了县城总掌柜的位置。
这波,不亏!
“林兄弟莫要太过忧心。”周大福连忙安慰道。
“昭儿是文曲星下凡,自有天佑。药材的事,我也会发动百草堂的人脉,替贤侄留心着!”
“那……那就多谢周掌柜了!”林根感激涕零。
又寒暄几句,周大福心满意足地起身告辞。
送走周大福,林根关上院门,长长地舒了口气,后背已全是冷汗。
李氏端着水过来,担忧道:“当家的,这么骗人,行吗?”
“这是昭儿的嘱咐。”
林根擦了把汗,眼神却变得无比明亮。
“昭儿说,这不叫骗。”
“这叫……愿者上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