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夜雨如织。
御史大夫王秉正的尸身被雨水泡得发白,脖颈处一道细如发丝的红线,在惨淡的灯笼光下泛着诡异的色泽。他怒睁的双眼死死瞪着皇城方向,手中还紧攥着半截染血的奏章残片——那是他临死前拼死藏下的、关于庆帝血祭“血傀”的铁证。雨水冲刷着石板上的血水,却冲不散空气里弥漫的、罗网独有的“蚀骨香”的甜腻气息。这气味如同跗骨之蛆,钻入每一个闻到的朝臣鼻中,化作彻骨的冰寒。庆帝的疯狂与神庙的阴影尚未散去,罗网的屠刀已悬于所有人头顶。
“第三个了。” 刑部侍郎李庸缩在自家书房厚重的帷幕阴影里,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手中的密报被冷汗浸透。短短七日,继兵部左侍郎陈显、户部给事中周文远之后,连素以刚直闻名的王秉正也横死家中!现场干净得令人窒息,只有那无处不在的、若有似无的甜香,如同罗网盖下的死亡印章。“下一个…会是谁?” 窗外雨声淅沥,却像催命的鼓点敲在他心上。他猛地看向书案一角——那里静静躺着一枚不起眼的乌木腰牌,正面刻着古朴的“安”字,背面,却是一个狰狞的蛛网浮雕。这是昨夜无声无息出现在他枕边的“投名状”。
罗网京都总舵,蛛巢。
地底深处,巨大的溶洞被人工开凿成阴森的殿堂。惨绿色的萤石镶嵌在岩壁上,提供着微弱而冰冷的光源,将端坐于中央白骨王座上的赵高映照得如同地府阎罗。他苍白的手指缓慢捻动着一串由九十九颗人指骨打磨而成的念珠,每一颗骨珠表面都蚀刻着细密的符文,随着他的捻动,散发出令人神魂不稳的阴冷波动。
“督主,李庸收了‘安’字牌。” 一道完全融入岩壁阴影的身影无声浮现,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他府中暗哨回报,其独子昨夜突发‘恶疾’,太医束手,今晨罗网‘恰巧’献上灵药,现已转危为安。” 阴影微微一顿,“另外,工部尚书孙敬亭府上,其最宠爱的外室今日‘失足’落水,被我们的人‘及时’救起。”
“嗯。” 赵高眼皮都未抬,指骨念珠捻动的节奏丝毫未变,“恐惧的种子,需以希望之雨浇灌方能生根。王秉正的血,是浇给那些顽固者的。孙敬亭的‘人情’,是留给聪明人的路。” 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告诉‘织网者’,可以动了。把林相爷那位在‘醉仙楼’一掷千金、强抢民女还打死苦主的宝贝孙子,还有他门下那位在漕运上‘孝敬’了北齐商人三成干股的得意门生…该抖落的东西,趁着雨夜,送到林相政敌的案头。记住,要‘不经意’。”
“诺!” 阴影领命,如同水银泻地般融入黑暗。
赵高缓缓抬首,空洞的目光仿佛穿透重重岩层,望向皇城方向:“庆帝老儿,你以血傀炼邪器,引神庙为刀。咱家便以这京都为盘,百官为子…看看是你引来的刀快,还是王爷的网,先勒断你的脖子!” 白骨王座下,无声跪伏的数十道黑影气息陡然一凝,溶洞内的温度骤降,杀意凝结如霜。
翌日,太极殿。
金銮殿上的气氛比殿外的阴雨天更加沉闷压抑。庆帝高踞龙椅,脸色是一种病态的蜡黄,眼窝深陷,七窍流血的恐怖景象似乎还在群臣眼前晃动。他强撑着帝王威仪,但微微颤抖的手指泄露了神庙反噬带来的虚弱与深入骨髓的惊惧。
“陛下!” 左都御史刘墉须发戟张,手持厚厚一叠状纸,声音洪亮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矛头直指当朝首辅林文渊,“臣弹劾文渊阁大学士、领侍卫内大臣林文渊!其孙林耀宗于醉仙楼当众行凶,致良民张三死亡,证据确凿!其门生、漕运总督吴有道,勾结北齐奸商,私贩盐铁出境,中饱私囊,账册在此!林相…难辞其咎!” 他每念出一条罪状,殿内死寂便加深一分。这些罪状,条条致命,且证据出现的时机,精准得令人胆寒!
林文渊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猛地看向龙椅上的庆帝,眼神充满惊骇与求助:“陛下!老臣…老臣对此毫不知情!定是有人构陷!是罗网!是那叶宇小儿的罗网!” 他嘶声力竭,试图将祸水引向荒北。然而,他话音未落——
“林相此言差矣!” 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响起。新任吏部右侍郎,出身寒门、素以耿直着称的张廷和竟出列反驳!他面色肃然,对着庆帝躬身,“陛下,刘御史所奏之事,人证物证俱在,京都府衙、刑部皆有案卷可查!岂是远在荒北的罗网可以凭空捏造?林相身为百官之首,家教不严,御下无方,致使门生亲属犯下如此滔天罪行,若再以‘不知情’搪塞,置国法于何地?置陛下天威于何地?!” 字字铿锵,句句诛心!更令人心惊的是,张廷和身后,数名同样出身不高、平日谨小慎微的中层官员,竟也齐齐出列附议!
庆帝浑浊的眼珠死死盯住张廷和,又扫过那几个附议的官员,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这些人…什么时候串联起来的?他们哪来的胆子?林文渊是他的心腹重臣,更是他用来制衡朝堂各派的关键棋子!动林文渊,就是在砍他的臂膀!他猛地看向站在武将前列、一直闭目养神的镇国公秦烈,那是他仅存的、掌握实权的依仗。“秦爱卿…你以为如何?”
秦烈缓缓睁开眼,古井无波的脸上看不出情绪,只是对着庆帝抱拳,声音沉稳:“陛下,国法如山。证据确凿,当依律查办。” 没有一句维护林文渊的话!庆帝的心,彻底沉了下去。连秦烈…也选择了沉默?或者说…他不敢在此时为林文渊说话?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而压抑的骚动。一名浑身浴血、铠甲破碎的御前侍卫统领连滚爬爬冲入大殿,声音带着哭腔和极度的惊恐:“陛…陛下!不好了!宫…宫库…玄…玄甲卫…反了!” 如同平地惊雷!
“什么?!” 庆帝霍然起身,眼前一阵发黑,险些栽倒!玄甲卫!负责守卫皇宫最核心区域、历代只效忠皇帝一人的绝对亲军!玄甲卫统领萧战,更是他一手提拔、视若子侄的心腹!“萧战…他…他怎么可能?!”
“是…是副统领赵无伤!他…他突然发难,杀了萧统领!带着…带着一半玄甲卫,封锁了内库和…和御书房!他…他说…” 侍卫统领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艰难地吐出那句足以让整个朝堂窒息的话,“…说陛下勾结神庙邪魔,血祭生灵,已失人君之德!玄甲卫…只尊大义!”
“噗——!” 庆帝再也支撑不住,一口黑血狂喷而出,染红了身前的御案!他踉跄后退,撞在冰冷的龙椅上,死死抓住扶手才未倒下,一双血红的眼睛死死瞪着殿下群臣,如同濒死的野兽。玄甲卫!连他最信任的刀,都反了!这朝堂之上,这宫闱之内,究竟还有多少人…是叶宇的罗网?!
恐惧如同瘟疫般在朝堂上蔓延。那些原本还在观望的官员,此刻看向彼此的眼神都充满了猜忌和惊惶。谁是真忠?谁是暗子?林文渊面如死灰,瘫软在地。秦烈紧闭双眼,握紧的拳头上青筋暴起。而新晋的吏部侍郎张廷和,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只有自己才懂的、冰冷如蛛丝般的幽光——那是罗网的印记。
赵高站在蛛巢白骨王座上,仿佛透过重重宫墙,“看”到了太极殿上庆帝吐血的一幕。他苍白的手指捻动骨珠的速度快了一分,一丝极淡的笑意浮现在嘴角。网,已收紧。庆帝老儿,这笼中困兽的滋味…如何?王爷的棋,才刚刚落子。而神庙的刀…也该被这混乱吸引过来了吧?下一个“惊喜”,会由谁来带给这位绝望的帝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