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州军的营地扎在开封以西三十里的官道旁,篝火在雨后的清晨泛着潮湿的烟。
李烨翻身下马时,靴底沾满了泥浆,甲胄上的水迹还未干透。
赵猛指挥着亲卫们卸甲,铁槊往地上一戳,溅起的泥点打在帐篷上,发出噗噗的轻响。
“使君,弟兄们都没睡好。” 赵猛粗声说道,眼角的红血丝暴露了他彻夜未眠,“要不要让葛将军先派人去前面探路?”
李烨摇头,目光扫过正在埋锅造饭的士兵。
泰山都的伙夫正将粟米倒进陶罐,蒸汽混着水汽在晨光里弥漫,几个刚换岗的哨兵靠在树干上打盹,手里的长戟却依旧握得很紧。
“让弟兄们吃饱再走,” 他沉声道,“告诉葛从周,加快速度清点物资,半个时辰后拔营。”
罗隐抱着账簿从主营帐里出来,羊皮纸被雨水浸得有些发皱。
“使君,昨夜的损耗统计好了。” 他指着账簿上的数字,“亲卫折损十七人,战马伤了九匹,还丢了三车箭矢。朱温的人追出二十里就撤了,像是故意放咱们走。”
“不是故意放,是没空追。”
李烨接过账簿,指尖划过十七这个数字,眉头微蹙.
“李克用的黑鸦军在西门外杀了个回马枪,据说斩了朱温两员偏将,宣武军此刻怕是忙着收拢残部。”
他将账簿递回去,“让霍存断后,保持三里距离,提防追兵。”
拔营的号角在辰时三刻吹响。
八千濮州军如一条长龙,沿着官道缓缓向西行进。
陷阵都的重骑兵在前开路,铁蹄踏过泥泞的路面,留下深深的蹄印;泰山都的步兵居中护卫辎重,葛从周骑着马走在队伍侧面,时不时停下来检查粮车的捆扎;霍存与王虔裕并辔而行殿后,目光警惕地扫视着两侧的山林。
行至正午,队伍来到一处名叫落马坡的隘口。
这里两侧是陡峭的山壁,中间的官道仅容两车并行,正是易守难攻之地。
李烨勒住马,望着隘口深处,对赵猛道:“让陷阵都放慢速度,派十名斥候先去探路。”
赵猛刚要应声,隘口那头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十余名骑兵疾驰而出,为首的人身披红袍,见到李烨的旗号,立刻翻身下马:“李节帅!末将是河东军的偏将李承嗣,奉李大帅之命,特来送谢礼!”
李烨挑眉。李承嗣是李克用麾下的老将,此刻却只带十骑前来,显然是有要事相商。
“李将军远道而来,辛苦了。” 他翻身下马,“帐中说话。”
临时搭建的营帐里,李承嗣从怀中掏出一封密信,双手奉上:“大帅说,上源驿之恩,没齿难忘。朱温那厮阴险狡诈,他日必与我等为敌,愿与节帅结为同盟,共抗宣武军。”
他顿了顿,语气郑重地补充道,“大帅感念节帅援手之情,特备薄礼相赠。翻过前面那道山梁,有两千匹河东好马,皆是久经沙场的良驹,已由五百沙陀骑兵护送到此,还请节帅笑纳。”
这话一出,帐内众人皆惊。
赵猛忍不住低呼:“两千匹!”
要知道,在这乱世,战马的珍贵程度堪比神兵利器,一匹好马能让骑兵的战力翻倍,两千匹河东好马,足以武装一支精锐铁骑,其价值不可估量,说是堪比坦克也毫不为过。
李烨也颇为意外,他展开密信,上面是李克用潦草的字迹,只写着 “朱三奸贼,共讨之”六个字,末尾按着鲜红的指印。
他将密信凑近烛火点燃,看着纸灰在风中飘散,对李承嗣道:“李大帅这份厚礼,李某愧不敢受。上源驿之事,本就是举手之劳。”
“节帅此言差矣。” 李承嗣朗声道,“大帅常说,乱世之中,恩义最难能可贵。节帅于危难之际伸出援手,这份情,我河东军必当百倍奉还。这些战马,是大帅的一片心意,还请节帅务必收下,也好让我等心安。”
李烨看着李承嗣恳切的神情,心中感慨。
李克用虽性情刚烈,却也是个恩怨分明、有恩必报之人。
在这尔虞我诈的乱世,这份情谊更显珍贵。
他点了点头:“既如此,李某便却之不恭了。请转告李大帅,这份恩情,李某铭记在心,他日若有差遣,忠义军万死不辞。”
李承嗣脸上露出笑意,又道:“大帅还说,节帅若有需,河东军五万铁骑,随时听候调遣。”
李烨颔首:“请转告李大帅,同盟之事,李某应了。只是眼下,我等都需养精蓄锐。”
李承嗣刚走,罗隐就难掩激动地进来:“使君,两千匹河东好马啊!有了这些马,陷阵都便能再扩编一倍,我军的骑兵战力将大增!”
“这正是李克用的用意。”
李烨道,“他这是在助我们壮大实力,好能与他联手对抗朱温。” 他指向地图上的河阳,“传信给河阳节度使诸葛爽,就说李某愿以三万石粟米,换他开放孟津渡口,方便我军漕运。”
罗隐刚记下,帐外突然传来霍存的吼声:“使君!西侧山林有动静!”
李烨猛地起身,抓起横刀冲出帐外。
只见西侧山壁上突然滚下无数巨石,砸在辎重队伍中,粮车瞬间被砸得粉碎。
紧接着,山林里响起震天的呐喊,数百名穿着土黄色战袍的士兵冲了出来,为首的人身披青铜甲,手持长柄斧,正是朱温麾下的大将朱友宁。
“李烨匹夫!纳命来!” 朱友宁的吼声在隘口回荡,“大帅有令,取你首级者,赏钱十万贯!”
“狗贼!”
赵猛怒吼着挺槊冲锋,陷阵都的重骑兵迅速结成方阵,铁槊如林,迎向冲来的宣武军。
葛从周则指挥泰山都的步兵抢占两侧的坡地,长戟手组成防御阵型,护住辎重营。
霍存反应最快,两千名长刀手迅速展开阵型,刀光如墙,硬生生将朱友宁的人马挡在隘口外。
王虔裕带着亲卫绕到山后,箭矢如雨点般射向山林里的弓箭手,惨叫声顿时此起彼伏。
李烨勒马立于高坡,看着下方的混战,突然对身边的亲兵道:“传信给李承嗣,就说朱温背盟,在落马坡截杀我军,请他速带人马增援。”
他知道,这是检验同盟的最好时机。
朱友宁显然没料到濮州军的反应如此迅速,眼看麾下士兵被陌刀阵砍得人仰马翻,气得哇哇大叫:“放箭!给我放箭!”
山林里的弓箭手再次放箭,却被坡上的泰山都士兵用盾牌挡住。
赵猛抓住机会,铁槊一挥,带领陷阵都从侧面冲出,如同一把铁锥,狠狠凿入宣武军的阵型。
朱友宁的亲卫被冲得七零八落,连他自己也险些被铁槊扫中,吓得连忙后退。
就在这时,隘口东侧突然传来马蹄声。李承嗣带着数百名沙陀骑兵疾驰而至,红袍在风中飘动,马槊直指朱友宁:“朱贼休狂!河东军在此!”
朱友宁见状,脸色骤变:“怎么会有沙陀骑?” 他知道大势已去,再不走就要被包饺子,连忙下令:“撤!”
宣武军如潮水般退入山林,留下满地尸体和兵器。李承嗣勒住马,对李烨拱手道:“节帅无恙吧?大帅怕朱温报复,特意让末将带了五百骑在后接应。”
李烨翻身下马,对着李承嗣深深一揖:“多谢李将军解围,这份情,李某记下了。”
李承嗣连忙回礼:“节帅客气了,同盟之间,理应互相照应。” 他看了一眼满地的狼藉,又道,“末将还要回禀大帅,先行告辞。”
送走李承嗣,李烨看着隘口内的惨状,眉头紧锁。
朱友宁的突袭虽被击退,但辎重营损失不小,三车粟米和两车箭矢被毁,泰山都还折损了五十余名士兵。
不过想到那两千匹河东好马,他心中又安定了不少,有了这些战马,军队的实力将得到极大提升。
“清理战场。” 他沉声下令,“伤兵抬上马车,阵亡的弟兄…… 找块好地方安葬,立块碑。”
夕阳西下时,队伍终于走出落马坡。
李烨站在坡顶,望着远处的濮州方向,那里的炊烟在暮色中若隐若现。
他知道,这次开封之行,虽与李克用结了盟,得到了珍贵的战马,却也彻底与朱温撕破了脸。
未来的中原大地,怕是再无宁日。
“使君,前面就是濮州地界了。” 赵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疲惫,却又透着兴奋,“那两千匹好马,弟兄们已经妥善看管起来了,一个个精神得很!”
李烨点头,翻身上马。
晚风掀起他的战袍,露出里面的明光铠,在夕阳下闪着冷光。
回到濮州不是结束,而是新的开始。
整顿兵马,将这些战马编入濮州军,安抚百姓,联络盟友,防备朱温…… 无数的事情在等着他。
但他不怕。
身后有八千忠义军,有了两千匹河东好马更是如虎添翼,还有李克用这个重情重义的盟友。
在这乱世之中,只要守住本心,握紧刀枪,总能闯出一条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