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从周瞳孔微缩,起身抱拳:“黄监军。”
来人正是黄巢的族亲,新任监军使,黄朗。
他扫了一眼帐内诸将,最后目光落在葛从周身上,嘴角勾起一丝刻薄的弧度。
“葛大将军,好悠闲啊!魏博已退,濮州李烨疲敝不堪,正是天赐良机!为何按兵不动?莫非…真被那李烨小儿吓破了胆?还是说,你与他那七日之约,是真打算履行了?”
话语如刀,直刺要害。
葛从周面色沉凝:“监军明鉴。李烨七日内逼退魏博,确有过人之处。我军新败,士气需稳。且末将曾…”
“曾什么?曾许诺退兵?”
黄朗猛地踏前一步,声音尖利。
“葛从周!你眼里还有没有大王?大王此刻在陈州,被沙陀狗和朱三贼子追得步步惊心!濮州就是大王北撤的命门!李烨刚经历血战,兵疲将乏,城墙破损,正是千载难逢之机!你竟因区区一句戏言,就要贻误战机,置大王于死地不成?!”
他猛地一拍桌案:“我看你是被李烨打怕了!起了二心!忘了是谁提拔你于草莽,给你高官厚禄,荣及妻儿?”
“妻儿”二字,如同毒刺,狠狠扎进葛从周心中。
他双拳紧握,指甲几乎嵌进肉里,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
“黄监军!末将对大王忠心耿耿,天地可鉴!然兵者诡道,李烨绝非易与之辈!强攻坚城,徒耗儿郎性命,恐难速下!且末将承诺在先…”
“够了!”
黄朗厉声打断,眼中闪烁着阴冷的光芒。
“你的承诺值几个钱?大王的安危才是天大的事!本监军奉大王密令,督战濮州!今日起,大军指挥权,暂由本监军代掌!葛将军…你累了,就在帐中好生‘休养’吧!来人!”
“在!”
黄朗身后的黄甲卫士齐声应诺,杀气腾腾。
“请葛将军‘移步’后帐,‘静心休养’!没有本监军手令,任何人不得探视!违令者,斩!”
黄朗一字一句,冷酷无情。
“黄朗!你敢!”
张归霸等亲将怒目圆睁,手按刀柄。
“嗯?”
黄朗冷冷瞥向他们,阴恻恻地道:“张副将也想一起‘休养’?还是想试试大王钦赐的监军令牌,能否斩你这颗头颅?”
他亮出一块金光闪闪的令牌。
气氛剑拔弩张。
葛从周死死盯着黄朗,又看了看帐外自己那些被黄甲卫士隐隐控制住的亲兵,再看看张归霸等人焦急愤怒的脸。
一股巨大的屈辱和无力感涌上心头。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抬手制止了欲拔刀的张归霸。
“末将…遵命。”
葛从周的声音沙哑,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他深深地看了黄朗一眼,那眼神复杂无比,最终化为一片死寂。
他不再言语,转身,在黄甲卫士的“簇拥”下,一步步走向后帐。
每一步,都沉重如山。
“将军!”
张归霸悲愤低呼。
黄朗看着葛从周被带走,脸上露出得意的狞笑。
“哼!优柔寡断,妇人之仁!传我将令!埋锅造饭,午后全军压上,猛攻濮州南门!告诉儿郎们,破城之后,三日不封刀!金银财帛,女子玉帛,任其取之!第一个登城者,赏千金,官升三级!”
硝烟裹着血腥味,死死压在濮州南门残破的垛口上。
濮州南门外,黄巢军的战鼓擂得如同滚雷,沉重地碾过每一个人的心头。
黄朗一身刺眼的明光铠,高踞马上,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急切与狂妄。
他手中马鞭狠狠一挥,指向那在魏博军连日猛攻下更显残破的濮州城墙,声音尖利地穿透鼓噪。
“儿郎们!城已半塌,李烨那黄口小儿已是强弩之末!破城就在今日!大王在汴水等着我们接应!冲进去!三日不封刀!金子、银子、娘们儿,都是你们的!第一个登上城头的,老子赏他千金,官升三级!”
“嗷!”
巨大的诱惑点燃了黄巢士卒眼中贪婪的火焰,连日被压制、被葛从周约束的凶性彻底爆发出来。
他们发出野兽般的嚎叫,如同决堤的浑浊洪水,扛着简陋的云梯,推着沉重的撞木,乱哄哄却又带着一股亡命徒特有的疯狂,向着濮州南门残破的城墙汹涌扑去。
城头上,李烨身披玄甲,如同钉在城楼最高处的磐石。
劲风卷起他猩红的披风,猎猎作响。他冰冷的视线扫过城下黑压压的人潮,最后锁定在黄朗那张因亢奋而扭曲的脸上。
“擂鼓!”
李烨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一切的冷硬,清晰传入身后传令兵耳中。
“咚!咚!咚!”
城头战鼓应声而响,节奏沉稳有力,与城外的喧嚣形成鲜明对抗。
“铁壁都!弓弩手!”
刘闯如同城墙延伸出来的一块铁石,声如洪钟。
“风!”
早已在垛口后列阵的铁壁都弩手齐声应和,动作整齐划一。
他们手中强弩稳稳端起,冰冷的弩矢在阳光下反射着致命的幽光,对准了城下蚁附攀爬的黄巢军前锋。
“放!”
刘闯的吼声炸裂。
“嗡!”
弓弦齐震,弩臂回弹的沉闷声响连成一片。
刹那间,一片密集的乌云从城头腾起,带着刺耳的尖啸,狠狠砸向蜂拥而至的攻城人潮!
“噗噗噗噗……”
箭矢入肉的闷响和撕心裂肺的惨嚎瞬间取代了狂热的呐喊。
冲在最前面的黄巢军如同被无形的镰刀扫过,成片栽倒。
强劲的弩矢轻易洞穿他们简陋的皮甲甚至布衣,带起一蓬蓬温热的血雾。
有的被射穿大腿,抱着伤处在地上翻滚哀嚎;有的被洞穿胸膛,一声不吭便扑倒在地,成为后来者的绊脚石;更有人被数支弩矢同时钉在地上,死状凄惨。
攻势为之一滞,城下空地瞬间化作血肉屠场,腥气冲天。
“不许停!给老子冲!后退者斩!”
黄朗在阵后看得目眦欲裂,挥舞着佩剑嘶吼,亲兵队刀出鞘,凶狠地砍翻几个畏缩不前的溃卒。
在死亡的双重逼迫下,后续的黄巢军踏着同伴的尸体和滑腻的血泊,红着眼睛再次扑向城墙,更多的云梯被架了上来,亡命徒们口衔刀背,手脚并用地向上攀爬。
“滚木!礌石!”
刘闯的声音没有丝毫波动,如同冰冷的铁砧。
巨大的石块、裹着尖刺的沉重滚木被城头守军合力推下。
它们沿着城墙轰隆隆砸落,带着千钧之势。
攀爬中的黄巢兵只觉得头顶一暗,绝望的尖叫刚刚出口,便被碾成肉泥。
一架架云梯被砸得粉碎,木屑混合着血肉四处飞溅。
然而,黄巢军人数实在太多,凶性被彻底激发。
在付出了惨重代价后,终于有悍勇者顶着箭雨和滚石,攀上了城垛!
“杀!”
一名黄巢悍卒满脸血污,狰狞地跃上城头,手中卷刃的横刀狠狠劈向最近的守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