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泉州港。
初夏的海风带着咸腥气息,吹拂着这个号称“东方第一大港”的繁华之地。千帆云集,舳舻相接,各色人等在码头、市舶司(海关)和鳞次栉比的商铺间穿梭,喧嚣鼎沸。在这片人潮中,一支来自北方的“商队”悄然抵达。他们持有“皇产”的路引,声称是运送北地皮毛和药材,为首的管事沉稳干练,几名护卫则眼神锐利,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遭的一切。
这正是靖安司派出的第一支外勤行动组,代号“海东青”。组长正是此前表现出色的学员赵棋,他化名赵启,身份是商队账房。组员包括原夜不收老卒马彪(化名马三,护卫头领),通晓闽南语的格物院学子陈明远(化名陈小二,伙计),以及精于格斗与侦察的另一名好手。
他们的目标明确:查明“大顺”舰船的踪迹、活动规律,以及它们与本地势力的联系。
融入是最好的伪装。他们并未急于打听,而是老老实实地做生意,与本地牙行(中介)周旋,宴请市舶司的低级官吏,仿佛真是一支力求打开南方市场的寻常商队。几天下来,凭借“皇产”的硬通货和恰到好处的人情打点,他们很快在码头区站稳了脚跟,也听到了一些风声。
“那些船啊?神出鬼没的,挂的旗子没见过,比弗朗机人的船还快些……”一个老船工在酒酣耳热后嘟囔,“出手阔绰得很,专收些生铁、硫磺、硝石,还有上好的木料,都是市舶司明令限制外流的东西。他们有的是法子弄出去。”
陈明远假装好奇:“他们收这些东西作甚?海外缺这些?”
老船工嘿嘿一笑,压低了声音:“作甚?造刀兵呗!听说还偷偷找那些懂营造、会冶铁的匠人,许以重利,想把人拐走哩!前阵子还有个老铁匠一家子莫名其妙就失踪了……”
线索指向了市舶司的货物登记和人员流动记录。赵棋决定兵分两路:马彪和陈明远利用建立的关系,设法查阅近期市舶司关于特定物资出口的“特许”记录副本;他自己则带着另一名组员,暗中调查那些与“大顺”有过接触后便失踪或行为异常的匠户。
调查比预想中顺利,也更为触目惊心。马彪他们通过一名被买通的小吏,看到了部分被刻意模糊处理的记录,显示近半年来,有多批以“营造寺庙”、“开采矿山”为名的生铁、硫磺、硝石,被特许运往“琉球”、“吕宋”等地,但接收方信息含糊不清,且船只信息与常驻商船不符。
而赵棋这边,通过走访和暗中观察,发现至少有三位手艺精湛的造船匠、两位冶炼师傅及其家眷,在近几个月内陆续“返乡”或“投亲”,但邻居们却对其具体去向一无所知,且他们离开前都曾与神秘人物接触,并获得大笔钱财。
所有的线索都隐隐指向一个本地颇具实力的海商——**“金丰号”** 的东家,黄四海。此人与市舶司提举太监过从甚密,名下船队经常跑琉球、吕宋航线,且其手下曾多次出现在那些失踪匠户最后出现的地点。
“金丰号很可能就是‘大顺’在泉州的白手套,负责物资采购、人员输送和信息传递。”赵棋在夜间秘密碰头时分析,神情凝重,“我们必须拿到更确切的证据,尤其是他们与‘大顺’直接联系的账册或信件。”
然而,就在他们试图进一步深入,接触“金丰号”核心账房时,危险悄然而至。
那是一个暴雨倾盆的夜晚。赵棋与马彪在返回临时租住的货栈途中,穿过一条狭窄的巷弄。突然,前后巷口出现了七八个手持利刃、身着黑衣的蒙面人,无声地围拢过来,眼神凶狠,动作矫健,绝非普通毛贼!
“抄家伙!”马彪低吼一声,瞬间抽出藏在腰间的短刃。赵棋也握紧了特制的铁尺。
没有废话,杀戮骤起!黑衣人的目标明确,招式狠辣,直取要害,分明是训练有素的杀手!马彪悍勇,瞬间放倒两人,但左臂也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赵棋凭借灵活的身手和精准的击打勉强周旋,却已是险象环生。
“走!”马彪猛地将赵棋推向货栈后墙的狗洞,自己则怒吼着扑向追兵,用身体挡住了狭窄的通道!
“马叔!”
“快走!把消息带回去!”马彪的吼声淹没在雨声和刀锋入肉的闷响中。
赵棋目眦欲裂,但他知道此刻不容犹豫,一咬牙,钻进狗洞,消失在雨夜深处。当他浑身湿透、带着马彪拼死掩护才带出的一本染血的小账册,踉跄着与在另一处安全屋接应的陈明远汇合时,才知道,他们租住的货栈已被大火焚毁,留守的另一名组员尸骨无存。
九死一生,“海东青”小组带着用鲜血换来的账册和情报,通过靖安司建立的秘密信道,以加密方式火速传回北疆。
北疆,格物院密室。
林奇、太子朱雄英,以及伤势未愈但已能理事的韩铮,共同听取了陈明远(他护送情报先行返回)的详细汇报,并翻阅了那本染血的账册。
账册用暗语记录,但在林奇教授的破译方法下,很快显露出真容。上面清晰记录了“金丰号”与一个代号“顺风”的势力之间的多次交易:除了大量的生铁、硫磺、硝石,还有精铜、水银、甚至包括几套完整的民用织机、水车图纸!更令人心惊的是,上面还列出了已“输送”至“海外基地”的各类匠人名单,涉及造船、冶铁、火器、纺织等多个领域,人数已达数十人!
“他们不是在简单的掠夺,他们是在……**系统性移植大明的工业根基**!”林奇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寒意。这个“大顺王国”的野心和威胁程度,远超预期。
朱雄英年轻的脸上布满了寒霜,他握着那份译出的名单,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仿佛能看到,在某个海外孤岛上,一个以大明血肉和技术喂养起来的敌对势力,正在迅速膨胀。
“窃我技艺,掳我工匠,资我敌国……此乃掘我大明根基之根!罪不容诛!”
他立刻以太子监国、皇产监理人的身份,起草密奏,以八百里加急直送金陵皇宫,向皇帝朱标陈明利害。
数日后,金陵,乾清宫东暖阁。
皇帝朱标阅罢太子的密奏和附上的证据,久久沉默。他的脸色在烛光下显得愈发苍白,胸膛微微起伏,最终,猛地一拍御案!
“砰!”
案上的茶盏震落在地,摔得粉碎。
“海外跳梁,安敢如此!欺朕太甚!”一向以仁厚着称的皇帝,此刻眼中尽是凛冽的杀意。他意识到,这已非边患,而是关乎国运的生死之争。北疆的工业之火刚刚点燃,就有人试图连根拔起,移植海外!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沉声对侍立在旁的司礼监太监道:“传朕旨意!”
“一,命福建都指挥使司,即刻查封‘金丰号’,锁拿黄四海及一应涉案人等,严加审讯!沿海各卫所加强戒备,遇可疑船队,可先行攻击!”
“二,命工部、兵部,加速**龙江宝船厂**重建与扩建,征调天下良匠,依北疆所献新式船图,全力建造新式战舰!国库和内帑,优先保障!”
“三,准太子所奏,‘皇产靖安司’扩编至三百人,经费倍增。授其密折专奏之权,可于沿海及各通商口岸设立分司,专司侦缉此类窃密资敌之事!”
皇帝的雷霆之怒,化作三道清晰的旨意,如同三把出鞘的利剑,直指东南海疆。一场围绕技术与人才、关乎未来海洋霸权的暗战与明争,就此全面升级。大明这头沉睡的巨龙,在感受到来自海洋的威胁后,开始真正地,将目光投向了那片广阔的深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