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镇外,烽烟蔽日,空气中混杂着尘土和草木燃烧后的焦糊气味。
北元骑兵如同盘旋的饿狼,利用其机动优势,不断袭扰明军防线。几次小规模接触,依托城防和固定阵地的明军应对吃力,折损了些许人马,军中弥漫着一股压抑和焦躁的情绪。
中军大帐内,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大同总兵官指着粗糙的沙盘,声音沙哑:“国公爷,贼骑狡猾异常,避实就虚。我军斥候每每出动,非死即伤,难以探明其主力确切位置和动向。敌情不明,末将等…实不敢贸然出击,恐中埋伏。”
蓝玉一身锃亮甲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剑柄,眉头拧成一个疙瘩。他带来的京营精锐骑兵虽已抵达,士气高昂,但面对这片广阔地域和飘忽不定的敌人,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空有气力无处使。找不到敌人主力,一切都白搭。
“再探!”蓝玉声音带着压抑的火气,“加派双倍斥候!以总旗为单位,扩大搜索范围!老子就不信,几万大军还能钻了地缝!”
“国公爷,如此一来,斥候折损恐怕……”一位参将面露忧色。这是无奈的老办法,用命去填信息差。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一阵不大却清晰的动静,夹杂着马蹄声和人员的脚步声。亲兵进来禀报:“国公爷,太子殿下协办林奇先生派遣的第二批人员和物资到了,领头的是东宫侍卫副统领张诚,说有紧要军备呈送。”
“让他们进来。”蓝玉挥挥手,注意力还在沙盘上,对所谓的“新军备”并未抱太大期望。在他看来,战场胜负终究要靠将士用命,刀刀见血。
帐帘掀开,几人步入。领头者张诚虽着轻甲,却难掩一股精干文气,与周遭剽悍武将气质迥异。他身后跟着几名眼神锐利的青年,还有军士抬进来几个结实木箱。
“末将东宫侍卫副统领张诚,奉太子殿下与林先生之命,护送新型侦察装备、医护及通讯小队前来报到,听候国公爷调遣!”张诚抱拳行礼,举止沉稳。
蓝玉嗯了一声,目光扫过那些箱子:“林先生又送了何物来?可是强弓劲弩?”他更信赖实实在在的杀伤性武器。
张诚示意军士打开其中一个垫着软布的箱子,里面整齐排列着一具具黄铜制成的双筒物件,结构精巧,在帐内火光下泛着冷光。“回国公爷,此物名为‘千里镜’,乃林先生特意叮嘱首批赶制,日夜兼程送来。林先生言,或可助大军破除眼前迷雾,洞察秋毫。”
“千里镜?”帐内诸将好奇地围拢过来,打量着这从未见过的奇巧之物。
张诚取出一具,熟练地拉伸筒身,递给蓝玉:“国公爷可至帐外高地,一试便知。”
蓝玉将信将疑地接过,入手微沉,触感冰凉。他大步走出大帐,登上一处土坡,依照张诚的指引,将眼睛凑到较小的目镜后,调整着焦距,朝着远处北元骑兵时常出没的河谷地带望去。
刹那间,这位身经百战的老将身躯猛地一震,如同被定身法定住!
透过那两片晶莹的镜片,远处原本模糊一片、只能依靠经验判断的河谷地形,骤然被拉近到眼前!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几里外河滩上卵石的纹路,对岸山林间惊飞的鸟雀,以及更远处山坡上几匹无人看管的战马——那显然是北元骑兵留下的痕迹!虽然此刻未见敌人大股部队,但这种将远方天地尽收眼底、一切细节无所遁形的震撼,让他心脏剧烈跳动,呼吸都为之一窒!
帐内众将见蓝玉举着那怪筒,如同泥塑般半晌不动,不由得面面相觑,低声议论。
良久,蓝玉才缓缓放下千里镜,深吸了一口气,脸上之前的焦躁、怀疑已被一种极度的震惊和难以抑制的狂喜所取代。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电般射向张诚,声音因激动而略显沙哑:“此物……真乃军国神兵!能看多远?能否夜视?”
“回国公爷,”张诚依旧平静,“晴好天气下,可观十数里外人马活动。夜间无法使用。但用于白昼侦察敌阵、勘察地形、指引炮火,足可让我军占尽先机。”
“好!好!好一个占尽先机!”蓝玉抚摸着千里镜冰凉的筒身,连说三个好字,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以往我军斥候如同盲人摸象,十停消息能有三停准确便谢天谢地!如今有了此物,那群鞑子还如何藏形匿踪?!”
他立刻下达一连串命令,雷厉风行:“张诚!立刻将此物配发给最老练精锐的斥候小队!每队配一具,再给各营主将、游击将军以上将领配发!传令下去,让儿郎们好生学习使用,胆敢损坏,军法从事!”
“得令!”张诚立刻安排随行技术人员开始分发,并简单培训使用方法。
很快,一批精锐斥候怀揣着激动与好奇,带着这前所未有的“神眼”,再次悄然潜入苍茫山野。
效果立竿见影。
当天下午未时,一支配备千里镜的斥候小队,在距离大营近二十里的一处隐蔽山坳,提前发现了大量炊烟和人马活动的迹象。他们没有冒险靠近,而是远远找至高处,借助千里镜仔细观察。
“头儿!看到了!起码两千骑!正在休整!看旗号是王保保的旧部!”斥候队长压低声音,难掩兴奋。透过镜片,他甚至能数清对方营地里架起的锅灶数量,判断其大致兵力,看清主将帐篷的位置和护卫情况。
他们小心翼翼地绘制了详细的地形图和敌情分布,标记了最佳进攻路线和可能的撤退路线,然后悄无声息地撤回。
情报迅速呈送至蓝玉案头。看着那张标注详尽、信息准确得惊人的地图,蓝玉激动得一拳砸在案上:“天助我也!打!就给老子狠狠打这股!”
他精心挑选了三千精锐骑兵,由一名以勇猛迅捷着称的骁将率领,依据斥候提供的精确情报,选择一条隐蔽路径,长途奔袭,直扑那个山坳。
北元骑兵根本未曾料到行踪已然暴露,大部分人马卸了鞍鞯正在休息,哨戒也因连日来的顺利而有些松懈。明军骑兵如同神兵天降,突然从谷口涌入,喊杀声震天动地。
战斗几乎呈现一边倒的态势。北元军措手不及,阵型大乱,根本无法组织起有效抵抗。明军骑兵目标明确,直冲其中军帅帐所在。半个时辰后,战斗结束,这支两千余人的北元偏师被彻底击溃,主将被阵斩,仅有数百骑狼狈逃窜。明军缴获战马辎重无数,自身伤亡微乎其微。
捷报传回大营,全军欢腾!低迷的士气为之一振!
更重要的是,此战的意义远超歼敌数字。它证明了新装备的巨大价值,证明了全新的侦察和作战模式的有效性!
接下来数日,配备了千里镜的明军斥候小队越发大胆和高效。他们像一张无形的大网撒了出去,一次次提前发现北元军的动向。北元太尉蛮子策划的几次诱敌深入和埋伏,都被明军轻易识破,反而损兵折将。明军小股精锐频频出击,专挑敌人薄弱处下手,连连得胜。北元军原本顺畅的攻势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变得处处掣肘,士气开始低落,基层将领更是疑神疑鬼,感觉明军仿佛无处不在。
中军大帐内,气氛早已逆转。
蓝玉看着沙盘上根据最新情报不断更新的敌军标记,脸上多了运筹帷幄的从容。他再次拿起那具千里镜,仔细端详,感慨万千:“想我蓝玉纵横沙场半生,自诩熟知兵事,今日方知,过去竟是坐井观天!林先生此物,看似小巧,却胜似千军万马!这是真正的不战而屈人之兵之智!我服了!”
他看向一旁的张诚,语气郑重了许多:“张副统领,回去定要替本帅多谢林先生!此战若胜,他当居首功!”
张诚躬身道:“国公爷言重了。林先生常言,利器唯有交于国公爷这般善战之名将手中,方能发挥最大效用,保境安民。”
这话让蓝玉极为受用,他大笑几声,随即目光再次投向沙盘,杀伐之气重现:“如今敌明我暗,优势在我!传令各军,休整待命!斥候继续给老子盯死了!一旦锁定蛮子主力确切位置,立刻合围,老子要毕其功于一役,彻底解决这股边患!”
与此同时,随军而来的医疗小组在后方建立的救护所也开始高效运转。酒精消毒带来的刺痛让伤兵龇牙咧嘴,但缝合后的伤口愈合情况却远好于以往。老军医们从最初的怀疑观望,变为主动请教学习那些新奇的救护理念和方法。
新的后勤运输队伍凭借着四轮马车和优化的调度,保障着前线的物资消耗,效率远超以往民夫肩挑背扛。
由改良旗语、灯号以及那能在山林间传递简单信号的“哨镜”构建的通讯网络,虽然原始,却极大地提升了各部之间的信息传递速度和协调能力。
一种全新的、名为“科技”的力量,正如同涓涓细流,无声却深刻地浸润着这座古老的军营,重塑着战争的模式。
蓝玉再次走出大帐,踏上高坡。北方天地辽阔,秋风萧瑟。他举起千里镜,缓缓扫视远方。镜片里,山川地貌清晰可辨。
这一次,他的目光不再迷茫和焦躁,而是充满了猎人最终锁定猎物巢穴时的锐利、冷静和绝对的自信。
“蛮子……你的好戏,该收场了。”他放下千里镜,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丝冷酷而期待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