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娘听了他的温言宽慰,又长了些见识,心中微末的忧虑顿时消散无踪。
她笑靥绽开,轻抚女儿的发顶,柔声道:“好,等过了年,咱们就给小鲤找一位好老师。”
小鲤见爹娘皆欣然应允,欢喜得立刻笑弯了眼。
她心中充满了对翩跹起舞的美好憧憬,开心地牵着爹娘的手,满足地晃来晃去。
几人看了舞,对一旁呼喝角力的相扑并无太大兴趣,便继续向前行去。
没走多远,便见一处说书场子围得密不透风。
方寸木台之上,说书先生长衫整洁,醒木“啪”地一声脆响,顿时压下了四周嘈杂:“话说那果山紫云洞八万四千铜头铁额猕猴王,桀骜不驯……”
顷刻间,台下周遭寂然无声,唯有说书人抑扬顿挫之声穿绕人丛。
玉娘和小鲤皆被这猴行者的故事吸引,听得入了神。
赵惊弦见妻女喜爱,也含笑陪在一旁静听。
然而周遭听众渐多,纷纷对猴行者的遭遇议论感叹,人声渐起,说书人的声音便有些听不真切了。
赵惊弦微微俯身,对玉娘和小鲤温言道:“这讲的是大唐三藏取经诗话里的故事。这话本我恰好看过,日后回家,细细讲与你们听。此处太喧闹,我们往前再走走?”
玉娘与小鲤欣然点头。
四人缓步前行,转入勾栏区内。
此处更是别有洞天,丝竹班子、幻术艺人、象棚杂剧……
几人也都驻足看了会儿。
走得有些累了,便就近到一间茶馆里坐着歇息,点了茶饮和两份茶点,感慨着方才的见闻。
不知不觉间,天色渐暗,瓦舍中千百灯火次第燃亮,映得人脸朦胧生辉。
冬日腹中易饥,虽方才用了茶点,此时却又觉空落。
夜幕下的瓦舍更显喧嚣,人流如织。
赵惊弦和虎子小心护着玉娘和小鲤避开人群,朝专营吃食的街巷行去。
沿街酒楼饭馆鳞次栉比,门口伙计满面堆笑,卖力吆喝,招徕食客。
经过一家专做“山煮羊”的饭馆时,赵惊弦想起曾在某本游记中见过盛赞,说是京师冬令一绝,便征询玉娘、虎子与小鲤之意。
见他们也想吃这家,进了店门,点了一份山煮羊。
店内暖香四溢,扑鼻而来,正在长身体的虎子与小鲤顿觉饥肠辘辘,被那浓香诱得迷糊。
还好,店里上菜的速度很快,不多时,便伙计奉上一大砂锅热腾腾的山煮羊。
赵惊弦执勺,为每人盛了满满一碗。
但见块块羊肉炖得酥烂,浸在乳白浓郁的汤中,其间点缀着艳红椒丝与数枚捶碎的杏仁,煞是好看。
玉娘舀起一勺,仔细吹凉。
小鲤如今已不用娘亲多叮咛,也学样矜持地轻吹。
赵惊弦与虎子则动作爽利,已迫不及待尝了一口。
汤鲜肉烂,杏仁的清香祛尽了膻气,反添一番山野清旷之风。
四人吃得周身暖透,额角微汗,在这寒冬里实是莫大的享受。
酒足饭饱,几人也不急着归家,又融入瓦舍夜市的人潮之中。
难得来玩一次,更要玩得尽兴才是。
京城的坊市入夜后依旧热闹,各色花灯层出不穷,水上烟花更是绚烂流丽。
玉娘携着小鲤驻足水边,看得目眩神迷,几乎挪不动步。
看了会水上烟花,几人又往别处看。
走着走着,赵惊弦目光忽地在前方一棵花树下停驻--
那里立着一个修长身影,穿着石青色缕金锦袍,外罩一件藏青斗篷,侧影瞧着极是眼熟。
他凝神细看,那气度与偶尔侧脸时面朝这边的眉眼,不正是在翰林院与他同为修撰、同一科登第的探花郎谢弘义么?
两人同年入翰林,官职相同,平日整理典籍、起草文书时常在一处,交情虽不算深,但也颇能说得来。
谢弘义出身百年名门世家谢氏,却无半分世家子弟常见的骄矜之气,年纪比赵惊弦稍小几岁,眉宇间还带着少年意气,待人接物真诚爽朗,赵惊弦对他颇有好感。
此时谢弘义正微微侧身,与一位打扮贵气的戴着帷帽的年轻女子低声交谈。
赵惊弦确定是谢弘义无疑,便温声对身旁的玉娘道:“娘子,我瞧见一位翰林院的同僚在前边,想过去打个招呼。”
玉娘循着他目光望去,点头:“正该如此。”
赵惊弦几人往前走,没走几步,站到了谢弘义身后两步之处,方温声唤道:“谢兄?”
声音不高,以免吓到他。
谢弘义正与身旁女子说话,就听得好像有人在叫自己。
他回头,他一眼便认出了笑容温煦的同僚赵惊弦,脸上顿时绽开明朗笑意,立刻转身拱手道:“赵兄!竟在此处巧遇!”
赵惊弦亦含笑拱手还礼:“远远瞧见一人风仪酷似谢兄,故冒昧近前一探,果然不曾认错。”
谢弘义朗笑:“赵兄好眼力!”
他礼数周全,见一年轻秀美妇人和赵惊弦同牵着一个小姑娘,当即再次拱手,语气敬重:“赵兄,这位想必便是尊夫人了吧?”
赵惊弦眼中带笑:“正是内子。”
随即侧身,介绍虎子和小鲤:“这是弟弟,这是小女。”
谢弘义从善如流,立刻朝虎子方向友好地点了点头,又温言赞起小鲤:“好灵秀的小姑娘,眉眼间颇有赵兄与夫人的风范。”
玉娘温声问好,小鲤也大方对他笑笑。
谢弘义身旁的女子始终未曾开口。
自赵惊弦和谢弘义见礼时,他便留意到谢弘义身旁那位戴着帷帽的女子似乎有些微的不自在。
即便此刻,那站姿也透着难以全然掩饰的僵硬。
赵惊弦不只心细,心性也通透,无意探人隐私,便只作未见,并未出言询问。
然而谢弘义却主动开口,他转向身旁女子,声音比先前更为温和些许,介绍道:“这位是孟姑娘。”
只道了姓氏,并未言明其具体身份或是与自己的关系。
随即他又向那位孟姑娘介绍道:“孟姑娘,这位是赵惊弦赵兄,我在翰林院的同僚,亦是今科榜眼。旁边是赵夫人及其家人。”
赵惊弦与玉娘向着孟姑娘的方向点头致意,态度不失礼数。
那孟姑娘听得“榜眼”二字,周身那股无形的紧张感似乎顷刻间消散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