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沦。
意识正在下沉,坠入一片温暖、浩瀚、无边无际的金色海洋。
这片海是如此的舒适,它消解了痛苦,抹去了焦虑,用最纯粹的“满足感”包裹着他的每一寸神魂。外界那具正在被黑色符文侵蚀的身体,那撕心裂肺的剧痛,都变得遥远而不真实,仿佛是上辈子的记忆。
为什么要抵抗呢?
一个声音在他的灵魂最深处低语。这声音并非言语,而是一种本能的认知,一种真理般的确信。
接受,便可拥有一切。
他看见了自己,端坐于星辰铸就的王座之上,指尖轻轻一划,便是一条银河的生灭。凰曦夜温顺地跪伏在他的脚边,眼中不再有冰冷与挣扎,只有对他神性的、绝对的崇拜。她是他最完美的造物,是他亿万收藏品中,最璀璨的那一件。
这,才是她应有的归宿。
这,才是他应得的荣耀。
那个在绝望世界里挣扎求存的顾长生,不过是一场荒诞的梦。现在,梦醒了。
他缓缓地,向那至高的王座伸出了手,准备迎接自己真正的命运。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由宇宙法则凝聚而成的扶手时,一丝微不可查的、冰凉的触感,突兀地从他神魂的记忆深处传来。
那不是王座的冰冷,也不是力量的冰冷。
那是一种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和一丝笨拙温柔的……凉意。
是她的指尖。
是在那个寂静的深夜,她为他披上外衣时,不经意间触碰到他脖颈的,那一瞬间的冰凉。
轰!!!
这个无比真实的、渺小的记忆碎片,像一根烧红的钢针,悍然刺入了那片宏伟而虚假的金色海洋!
整个幻象世界,剧烈地一颤!
那至高的王座之上,出现了一道微小的裂痕。
“贪婪”的意志瞬间察觉到了这处“瑕疵”,立刻调动起更庞大的欲望洪流,试图将这道裂痕彻底淹没、修复。更加恢弘的景象奔涌而来:宇宙的终极奥秘在他眼前展开,时间的长河任由他肆意拨弄,万千风姿各异的绝世神女对他投怀送抱……
但,太晚了。
那一道裂痕,一旦出现,便再也无法弥补。
更多的记忆,顺着那道裂痕,如挣脱堤坝的洪水,疯狂地倒灌而入!
不是什么宏大的史诗,也不是惊心动魄的瞬间。
全是些微不足道的琐事。
是她坐在窗边,手捧着他从未见过的古籍,眉头微蹙,阳光穿过窗棂,在她微卷的发丝上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他当时只是觉得,那比世间任何的帝王冠冕,都要好看。
是她第一次为他烹茶,动作生疏得近乎笨拙,滚烫的茶水溅到了手背上,她却只是浑不在意地用衣袖擦了擦,然后将那杯算不上好喝的茶,带着一丝不易察arle的紧张,递到了他的面前。
是她在他怀中沉沉睡去时,会像小猫一样无意识地蹭一蹭,卸下了所有身为女帝的威严与冰冷,只剩下一个渴望温暖的、脆弱的灵魂。
还有她的眼神。
那双看过太多背叛与恶意的、冰封了万载的凤眸,在凝视自己的时候,会偶尔流露出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迷茫,与求助。
这些画面,没有一个是宏伟的,没有一个是能与“掌控世界”相提并论的。
它们渺小,真实,带着人间烟火的温度。
可正是这些充满了“不完美”的真实,汇聚在一起,化作了一道坚不可摧的壁垒,狠狠地撞向了那片由“完美”欲望构筑的虚假幻海!
王座、权力、永生、财富……
那些宏大到足以让神明都为之堕落的幻象,在这道由爱意与羁绊筑成的壁垒面前,脆弱得如同镜花水月。
咔嚓……咔嚓嚓……
裂痕,如同蛛网般,瞬间爬满了整个幻象世界!
“给我……破!”
顾长生的意识体,在那片即将崩塌的世界中心,发出了一声源自灵魂的咆哮!
现实中,他猛地一咬舌尖!
一股尖锐的剧痛与浓郁的血腥味,如同惊雷般在他口腔中炸开!这股充满了真实“痛感”的刺激,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眼前所有光怪陆离的幻象,在一瞬间,如被戳破的泡沫般,轰然破碎!
“呼……呼……呼……”
顾长生猛然睁开双眼,剧烈地喘息着,冷汗已经浸透了他的后背。他的视野重新聚焦,映入眼帘的,依旧是那昏暗的寝宫,以及躺在身下,气息微弱的凰曦夜。
他成功了。
他从那足以吞噬一切的欲望深渊中,爬了回来。
然而,危机并未解除。他低下头,看到那些漆黑的符文已经蔓延到了他的胸口,距离心脏仅有咫尺之遥。一股股阴冷、污秽的力量,仍在疯狂地试图钻入他的体内。
精神上的诱惑失败了,“贪婪”残响便转为了最纯粹的物理毁灭!
也就在此刻,那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再次响起。但这一次,不再是猩红的警告,而是转化成了一道道清晰的、散发着淡蓝色光芒的数据流。
【核心意志识别完毕!】
【情感锚点已确立:“凰曦夜”。】
【锚点强度判定:Ex级(超越规格)。威胁协议变更,反制引导程序启动!】
【指令下达:宿主的“无罪”本源,对此类高位阶意志残响,具备天然的“净化”与“容纳”特性。请宿主放弃被动防御,集中精神,将“无罪”本源的力量逆向引爆!】
【目标:不要驱逐它,而是……吞噬它!】
一连串的指令,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顾长生脑中的迷雾。
吞噬它?
他愣了一瞬,随即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原来如此!
他一直以为,自己的“无罪之躯”只是一个完美的“引子”,一个能将毒蛇从曦夜身上引开的诱饵。
可他错了。
这具身体,不仅仅是诱饵!
它更是一个……陷阱!一个专门为这些不属于此世常理的古老恶意,所准备的、最完美的……囚笼!
“贪婪”残响想要污染他这张“白纸”,可它没有想到,这张“白纸”的材质,是足以消融一切墨迹的“虚无”!
他看着曦夜那苍白如纸的脸,感受着她体内最后一丝生机正在被那黑色的漩涡不断抽取,一股难以言喻的怒火与怜惜,在他胸中熊熊燃烧。
他不能再让她承受哪怕一丝一毫的痛苦。
他不能让这个将自己从欲望深渊中拉回来的女人,成为这场战斗的牺牲品。
这场战争,由他而起,就该由他终结。
顾长生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息仿佛带着整个寝宫的沉重与死寂,一同被他纳入肺中。
然后,他猛然睁开双眼,那双被痛苦与挣扎布满血丝的眸子里,此刻只剩下冰冷的、如钢铁般的决然。
他看着自己胸前那些狰狞的黑色符文,眼神中再无半分恐惧。
“想吃掉我?”
他低声自语,嘴角咧开一抹近乎疯狂的弧度。
“那就看看……我们到底谁才是真正的……‘贪婪’!”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不再压制体内那股由系统引导而出的、清凉而纯粹的“无罪”气息。他放弃了所有抵抗,任由那些黑色符文长驱直入,彻底包裹住他的心脏!
但在那黑暗即将宣告胜利的最后一刻,顾长生的心神,却主动迎了上去!
他体内的“无罪”本源,那股一直以来被动守护着他的力量,此刻如同一头沉睡了万古之后,终于被彻底激怒的巨龙,发出了第一声震彻灵魂的咆哮!
反击,现在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