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庭厚重的橡木门在身后闭合的瞬间,外界嘈杂的声浪被彻底隔绝。陈楚站在空旷的走廊里,大理石地面的冷意透过鞋底渗上来。胜诉的判决书捏在右手,纸张边缘硌着掌心,留下清晰的压痕。林东和一众团队成员簇拥着他,兴奋的低语在廊柱间回荡,像一群劫后余生的鸟儿。
“楚哥!前司彻底完了!法院勒令他们公开道歉,赔偿金够他们喝一壶的!”林东挥舞着手机,屏幕上#星耀恶意诉讼败诉#的词条后面跟着血红的“爆”字。团队里年轻的宣发姑娘眼圈还红着,手里紧紧攥着那份证明《微光》清白的版权局登记证书复印件,纸张被她捏得起了皱,又慌忙抚平,像捧着失而复得的圣物。
陈楚的目光却穿透了欢呼的人群,落在走廊尽头那扇高大的落地窗上。窗外,城市在阴沉的午后铺展开来,玻璃幕墙折射着铅灰色的天光,冰冷、规整,像一块巨大的集成电路板。十年雪藏的地下室霉味似乎还萦绕在鼻尖,混着《巅峰对决》后台廉价盒饭的油腻气息——那个被设定为“祭天”剧本的夜晚,他蜷在角落,听着当红c位被众人簇拥着走过时肆意的笑声,像冰冷的针扎进耳膜。资本编织的巨网,从未停止收拢。
“庆功宴订好了,楚哥!”林东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媒体都在外面堵着,等您说两句…”
“推掉。”陈楚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石头砸进喧闹的池塘,四周瞬间安静下来。他转身,将那份象征胜利的判决书随手递给身后的律师,动作平淡得像递出一张餐厅账单。“回排练厅。现在。”
楚门音乐地下三层的母带制作室,成了临时的避风港。顶级隔音材料吸走了所有城市的噪音,只剩下机器低微的嗡鸣,如同深海的心跳。空气中残留着昨夜激辩时的咖啡苦味和烟草的焦灼。陈楚独自坐在巨大的监听音箱旁,面前的控制台上,三块屏幕亮着刺眼的白光。
左侧屏幕:实时滚动的舆情监测。败诉的星耀娱乐股价断崖式暴跌,K线图如同跳楼的轨迹。评论区被“资本小丑”、“守护原创”的声浪淹没,但几条刺眼的质疑依旧顽强地浮沉:“赢了官司又怎样?还不是资本游戏一环”、“坐等陈楚签新东家,这波热度赚翻了”。
中间屏幕:密密麻麻的邀约函。四大唱片公司的烫金LoGo刺目地排列着,条件优渥到近乎荒谬——天价签字费、绝对创作自主权、甚至承诺单独为他成立厂牌。一封来自寰亚资本首席执行官的私人邮件标题赤裸裸地写着:“陈楚先生:真正的艺术家需要更强大的平台。我们可以给您一个帝国。”
右侧屏幕:静音播放着一段监控录像。画面里,星耀娱乐空荡的走廊,一个穿着灰色连帽衫的身影正低头快速走过,手里抱着一只破旧的纸箱。那是他的前经纪人杨振,当年被迫执行雪藏令时,是杨振偷偷塞给他那台二手笔记本电脑和一支录音笔,哑着嗓子说:“别停,写下去。”十年间唯一没断过的联系,是每年生日匿名快递来的一盒喉糖。
三块屏幕的光交织在陈楚脸上,明明灭灭,像一场无声的审判。他拿起控制台上的一个U盘——里面存着十年前在地下室用那支录音笔录下的第一版《微光》demo,电流杂音里年轻的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嘶哑。又拿起一份打印出来的“奴隶合同”附件,上面星耀的红色公章像一块凝固的血痂。艺术与资本,纯真与算计,过去与现在,在这幽闭的空间里轰然对撞。
他闭上眼。不是疲惫,而是某种力量在体内积蓄、压缩,寻找爆发的出口。再睁开时,眼底最后一丝犹豫被彻底焚尽,只剩下淬火后的冷硬。
“通知所有核心成员,”陈楚的声音在死寂的监听室里响起,带着金属般的回响,“明早十点,滨江废弃船厂,清场。带三台高清摄像机,全程无剪辑直播。”
林东猛地抬头:“楚哥,那里是…”
“废墟。”陈楚截断他的话,嘴角扯起一个锋利的弧度,“最适合埋葬过去,也最适合…立碑。”
翌日清晨,黄浦江畔的废弃船厂。咸涩的江风裹挟着铁锈和机油腐朽的气息,穿过巨大钢架结构的缝隙,发出呜咽般的呼啸。昔日万吨巨轮的骨架锈迹斑斑,如同搁浅的史前巨兽,沉默地伏在浑浊的江水和铅灰色的天穹之间。几束临时架设的强光刺破晨雾,打在中央一块相对平整的空地上。三台摄像机冰冷的红点,如同蛰伏的兽瞳,对准了场地中央唯一的身影。
陈楚站在一片狼藉中,脚下是碎裂的混凝土块和纠缠的废弃电缆。他没穿西装,只是一件洗得发白的黑色工装衬衫,袖口随意卷到小臂,露出左腕上一道陈旧的疤痕——多年前在地下通道卖唱时被驱赶留下的印记。身后,巨大的废弃龙门吊投下沉重的阴影,将他笼罩其中。
没有讲台,没有话筒阵列。他手里只握着一个老式的金属扩音喇叭,锈迹斑斑,是昨夜从这堆废墟里亲手扒出来的。电流接通时,喇叭发出刺耳的嗡鸣和沙沙的噪音,像垂死者的喘息。
直播信号切入的瞬间,蹲守在各大平台的数千万观众被这原始粗粛的画面击中。没有滤镜,没有美颜,只有江风卷起的尘土和男人脸上被强光勾勒出的、刀刻般的线条。
“很多人问我,赢了官司,下一步是不是该挑个新码头靠岸?”陈楚的声音透过劣质喇叭传出,沙哑失真,却带着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风声。他举起左手,掌心朝向镜头,那里躺着一枚小小的U盘和一张折叠起来的合同纸。“这是《微光》出生的地方,”他晃了晃U盘,“也是我差点被埋掉的地方。”指尖捏起那张合同,纸张在风中猎猎作响。
“十年。他们想用合同锁住我的喉咙,用雪藏冻僵我的笔,用诉讼泼脏我的名字。”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镜头,锐利如刀锋刮过屏幕前每一张脸。“他们忘了,歌是锁不住的,笔是冻不死的,名字——”他猛地将那份合同举高,迎着风,“——是泼不脏的!”
下一秒,刺啦——!
纸张被从中狠狠撕裂!清脆的撕裂声被扩音喇叭放大,如同惊雷炸响!紧接着是第二下、第三下!陈楚的手臂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将那份象征枷锁的合同撕扯成漫天翻飞的碎屑!白色的纸片被强劲的江风卷起,如同无数挣扎的白鸽,在锈红的钢铁骨架和灰暗的天空间狂舞!
直播间彻底沸腾!弹幕被海啸般的“!!!”和“解气!”淹没。现场仅有的几名团队成员屏住了呼吸,林东攥紧的拳头指节发白。
陈楚扔掉手中最后一点纸屑,任由它们被风卷走。他弯腰,从脚边的旧工具箱里,拎出一把沉重的羊角锤。锤头沾满陈年的油污和暗红色的锈迹。
“今天,不靠岸。”他抬起头,声音透过嘶嘶作响的喇叭,斩钉截铁,“今天,打桩!”
话音未落,他猛地转身,大步走向身后那座锈迹斑斑的废弃龙门吊!在数千万双眼睛的注视下,在呼啸的江风中,他抡起那把沉重的羊角锤,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龙门吊基座上一块腐朽的铭牌!
铛——!!!
金属撞击的巨响如同洪钟,带着令人牙酸的震颤,瞬间穿透直播信号!火花在锈蚀的铭牌和锤头之间迸溅开来!巨大的声浪在空旷的船厂里反复回荡、叠加,仿佛沉睡的钢铁巨兽发出了一声痛苦而愤怒的咆哮!
“第一锤!砸碎资本的锁链!”陈楚的吼声混在轰鸣的余音中,脖颈青筋暴起。
铛——!!!第二锤砸落!铭牌上“东亚重工 1978”的字样在重击下扭曲变形!
“第二锤!砸穿流量的泡沫!”
铛——!!!第三锤!火星四溅,铭牌一角硬生生被砸得卷翘起来!
“第三锤!”他猛地停住,胸膛剧烈起伏,汗水沿着额角滑落,滴在锈迹斑斑的钢铁基座上。他转过身,布满汗水和锈尘的脸正对镜头,喘息着,每一个字都像从胸腔深处挤压出来,带着铁与血的味道:
“立我自己的山门!”
他丢开羊角锤,沉重的金属砸在地上发出闷响。他走到摄像机前,从工装衬衫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枚小小的金属徽章。镜头瞬间推上特写——徽章设计极其简洁:一道锐利的闪电,撕裂一个圆环。闪电的末端,是刚劲的手写体“楚门”。
“从今天起,”陈楚将徽章高高举起,让那道撕裂圆环的闪电清晰地烙印在每一块屏幕上,“这里,叫‘楚门音乐’!”
江风在这一刻陡然加剧,卷动他汗湿的额发和敞开的衣领,身后是漫天飞舞的合同碎片和沉默矗立的钢铁废墟。那道撕裂圆环的闪电徽章,在破晓般的光线下,折射出冷冽的锋芒。
“这里,”他的声音透过风声和尚未平息的金属嗡鸣,清晰而平静地宣告,如同宣读一则铁律,“不签奴隶合同,不炒人造cp,不喂工业糖精。”
他向前一步,逼近镜头,目光如炬,仿佛要烧穿屏幕:
“只收硬骨头,只做真声音,只砸——实心的舞台!”
仪式结束后的深夜,楚门音乐顶层新挂牌的办公室。喧嚣褪去,只剩下一地狼藉的电缆线、散落的工具和窗外流淌不息的黄浦江灯火。陈楚靠坐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没有开灯。指尖捏着那枚冰冷的闪电徽章,棱角硌着指腹,传来清晰的痛感。
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是杨振发来的加密信息,只有一行字和一个定位:“人已接上。老地方等你。”定位闪烁在城郊一个废弃多年的地下摇滚酒吧——“穴居人”。那是十年前陈楚第一次登台的地方,也是杨振当年偷偷带他去见地下音乐人的秘密据点。
几乎同时,林东推门进来,脸色凝重地将平板递到他眼前。屏幕上,一份刚刚截获的内部备忘录触目惊心:
【发件人:新辰资本-赵天宇】
【收件人:反陈联盟核心成员】
【主题:应对“楚门”策略】
…其独立宣言已引发不可控舆情,原“封杀”策略失效。启动b计划:渗透与分化。1. 接触楚门核心艺人及创作团队,报价翻倍挖角(重点目标:林东、录音师老周)。2. 扶持“类楚门”竞品厂牌,主打“平价实力派”概念,分流其受众。3. 制造内部矛盾:利用其“不收流量”原则,挑拨实力艺人与新人资源分配问题…
陈楚的目光扫过那一条条阴毒的计策,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他将平板递还给林东,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徽章上那道撕裂的闪电。
“楚哥,杨哥那边…”林东压低声音。
“我去。”陈楚站起身,走到窗边。脚下,黄浦江对岸“星海”音乐节试灯的炫目光芒依旧刺眼,巨大的全息鲸鱼在夜空中缓缓游弋,洒下虚幻的流光。“你留下,把那份b计划,”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打印出来,贴公告栏。标题就写——”
他转过身,身后是城市巨大的、光影交织的虚假幕布,身前是尚未清扫的、象征废墟与新生的工地。
“——‘楚门’的第一块磨刀石。”
窗外的霓虹在他眼底投下变幻的光斑,如同十年前那个地下通道里摇曳的、随时会被风吹灭的灯泡。但此刻,他眼底深处燃着的,不再是飘摇的烛火,而是淬炼于废墟之上、足以焚毁一切虚伪的野火。楚门出世,门后的世界,注定不会风平浪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