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俗学研究生王明阳第一次听说\"送影\"这个习俗时,是在导师办公室那堆发黄的县志里。泛黄的纸页上寥寥数语记载着山阴村有个独特的习俗——每年七月十五,村民会在村口举行一种叫\"送影\"的仪式,但具体内容语焉不详。
\"这个选题不错,\"导师推了推眼镜,\"山阴村很偏远,这种小众民俗快要消失了。你去记录完整,对民俗学研究很有价值。\"
三天后,王明阳背着装满记录设备的登山包,站在了山阴村的村口。时值盛夏,村口的老槐树却反常地掉了一地枯叶,踩上去发出细碎的\"咔嚓\"声。更奇怪的是,明明是下午三点,村子里却安静得出奇,连声狗叫都听不见。
\"有人吗?\"王明阳喊了一声,声音在空荡荡的村道上回荡。
拐角处转出一个佝偻着背的老人,灰白的头发像枯草一样支棱着。老人眯着眼打量他:\"外乡人?\"
\"您好,我是民俗学的研究生,来调查'送影'习俗的。\"王明阳掏出学生证。
老人浑浊的眼珠突然睁大了,他猛地抓住王明阳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不能提!白天不能提那个词!\"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某种恐惧的颤抖。
王明阳被老人的反应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追问,老人已经松开手,指了指村尾一栋灰瓦房:\"我是村长,你先住我家。天黑前别在村里乱走。\"
村长的家比想象中整洁,但所有窗户都挂着厚厚的黑布帘,即使白天也点着油灯。王明阳注意到墙角摆着几个造型古怪的陶俑,面部只有三个黑洞,分别代表眼睛和嘴。
\"那是'影俑',\"村长顺着他的视线解释,\"用来引路的。\"说完就匆匆出了门,留下王明阳一个人和那些诡异的陶俑共处一室。
王明阳打开笔记本记录今天的见闻,写着写着忽然觉得后颈一凉,好像有人对着他脖子吹气。他猛地回头——身后只有微微晃动的黑布帘。
\"风吗...\"他自言自语,却发现所有窗户都关得严严实实。
傍晚村长回来时,带了一篮子野菜和几个干硬的馍。吃饭时,王明阳忍不住问起\"送影\"的事。
村长放下筷子,油灯的光在他皱纹里跳动:\"那是送走'它们'的仪式。每年七月,'它们'会从山里出来,在村里游荡。我们得把'它们'送回该去的地方。\"
\"'它们'是...?\"
\"不能说名字,\"村长摇头,\"说了会引来注意。你最好明天就走,这不是外乡人该掺和的事。\"
王明阳当然不会走。深夜躺在硬板床上,他听见窗外有\"沙沙\"声,像很多脚在落叶上拖行。他悄悄掀开窗帘一角——月光下,村道上空无一人,但那\"沙沙\"声却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他的窗下。
王明阳屏住呼吸,看见窗台上慢慢出现一个湿漉漉的手印,像是从河里刚爬上来的人留下的。但手印形成的过程是倒着的——先有指痕,然后才\"按\"出了手掌部分的轮廓。
他吓得跌坐在地上,手印却突然消失了,好像从未存在过。
第二天一早,王明阳发现村里的人多了起来,但所有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他,孩子们一见他走近就跑开。只有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躲在树后偷看他。
\"你好啊,\"王明阳蹲下身,掏出包里的糖果,\"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不接糖,只是小声说:\"你身上有湿气。\"然后跑开了。
中午王明阳在村口遇到几个老人围坐聊天,他一靠近,谈话声就戛然而止。最年长的那个盯着他的肩膀看了很久,突然说:\"你昨晚开窗了?\"
王明阳一惊:\"您怎么知道?\"
老人没回答,只是从怀里掏出个红布包塞给他:\"随身带着,别打开。\"
接下来的三天,王明阳白天走访村民,晚上记录资料,但关于\"送影\"的具体内容,所有人都讳莫如深。他只能从只言片语中拼凑出:这是个送走\"不干净东西\"的仪式,需要铜锣、糯米和特制的纸人。
第四天夜里,王明阳被一阵敲打声惊醒。透过窗帘缝,他看见十几个村民举着火把在村口空地集合,中间摆着一张供桌。供桌上的东西让他汗毛直立——那是七个纸扎的人形,每个都有真人大小,面部空白,手腕和脚踝处拴着红绳。
村长穿着件古怪的深蓝色长袍,正往地上撒糯米。王明阳悄悄拿起相机溜了出去。
靠近人群时,一个中年妇女拦住他:\"你不能参加!\"
\"我是来记录民俗的,\"王明阳坚持道,\"我会保持距离,不影响你们。\"
争论声引来了村长。老人盯着王明阳看了很久,终于叹气:\"既然留下了,就按规矩来。\"他递给王明阳一块黑布,\"蒙住左眼,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能回头,不能应声。\"
仪式开始了。村长摇着铜铃念诵听不懂的咒文,七个村民分别抱起纸人,沿着不同方向走去。王明阳注意到他们走路的方式很奇怪——先向前三步,然后退一步,如此反复。
突然,王明阳觉得右耳一凉,有个声音贴着他耳朵说:\"看后面...\"那声音湿漉漉的,像是从水里发出来的。他记着村长的警告,死死盯着前方不敢动。
供桌上的油灯毫无征兆地灭了。月光下,七个纸人同时转过了头——它们原本空白的脸上突然出现了模糊的五官,全都朝着王明阳的方向。
\"别看它们!\"村长厉喝,但已经晚了。
王明阳的视线与其中一个纸人对上了。那一刻,他看见纸人空白的面部慢慢浮现出一张熟悉的脸——是他自己的脸,但扭曲成惊恐的表情。
\"它们来了!快完成仪式!\"村长大喊。村民们加快步伐,抱着纸人向村外跑去。王明阳站在原地,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从脚底升起。他低头一看,自己的影子正在地上扭曲蠕动,像是有生命般要脱离他的身体。
更恐怖的是,他周围不知何时多了许多模糊的影子——没有实体的人形轮廓,在地面上延伸、交叠,慢慢向他聚拢。那些影子有的缺胳膊少腿,有的脖子歪到不正常的角度,全都带着某种诡异的\"注视感\"。
\"铜锣!快敲铜锣!\"村长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铛——铛——铛——\"震耳的锣声响彻夜空。说来也怪,随着锣声,那些诡异的影子开始后退、变淡。王明阳自己的影子也恢复了正常。
当最后一记锣声落下,所有异常现象都消失了。村民们气喘吁吁地回来,纸人已经不见了。
\"结、结束了?\"王明阳声音发抖。
村长擦着汗:\"暂时送走了。但你得马上离开,你引起了'它们'的注意。\"
第二天天刚亮,王明阳就收拾行李准备离开。村长送他到村口,递给他一个小布袋:\"里面是香灰,撒在身后路上,别回头。\"
王明阳接过布袋,突然发现村长家窗台上的陶俑不见了:\"那些影俑...\"
\"跟着纸人走了,\"村长说,\"它们会指引'它们'去该去的地方,一年。\"
回城的路上,王明阳严格遵守村长的指示,每隔百步就撒一把香灰。有几次他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但一撒香灰,声音就消失了。
回到学校后,王明阳把经历写成论文,但隐去了最诡异的部分。只有导师注意到他总是不自觉地摸左肩,好像那里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至于那晚看到的究竟是什么,王明阳再也不敢深究。有时深夜写作,他似乎听见\"沙沙\"声,像许多脚在落叶上拖行。这时他就立刻关灯上床,用被子蒙住头,直到声音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