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夜晚,蝉鸣已经稀疏了许多。李有翠坐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借着昏黄的灯光剥着刚从地里摘回来的玉米。她的手指粗糙却灵巧,玉米粒一颗颗落入盆中,发出轻微的\"嗒嗒\"声。
刘金满蹲在院子角落修理他那辆破旧的三轮摩托,时不时用扳手敲打几下,金属碰撞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脆。他今年四十二岁,比李有翠大五岁,皮肤黝黑,眼角已经有了深深的皱纹,但身体还算硬朗。
\"明天一早我还得去镇上拉货,\"刘金满头也不抬地说,\"张老五家的化肥到了,答应给他送过去。\"
李有翠\"嗯\"了一声,手上的动作没停:\"路上小心点,听说前头王村那段路最近在修,坑坑洼洼的。\"
\"知道,我都跑了多少年了。\"刘金满终于抬起头,抹了把脸上的汗,\"这破车再不修修,真要散架了。\"
他们的房子是典型的农村砖瓦房,三间正屋带一个小院,离村子中心有段距离,周围最近的邻居也要走五分钟。房子是刘金满父亲留下的,虽然老旧但结实,冬暖夏凉。院子里种着几棵果树,还有一小块菜地,足够夫妻俩日常吃用。
李有翠抬头看了看天,月亮被云层遮住了一半,星星也不太明亮。\"看样子要下雨了,\"她说,\"你修完赶紧洗洗睡吧。\"
刘金满应了一声,又埋头捣鼓他那辆三轮摩托。李有翠把剥好的玉米端进厨房,开始准备明天的早饭。农村人习惯早起,天不亮就要下地干活,早饭总是做得简单又顶饿。
等李有翠收拾完厨房出来,刘金满已经修好了车,正在院子里冲凉。月光下,他精瘦的身体泛着水光,像一条灵活的鱼。李有翠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心里涌起一股暖意。虽然日子清贫,但丈夫勤快,对她也好,这样的生活她已经很满足了。
\"看什么呢?\"刘金满擦着头发走过来,身上还带着井水的凉气。
\"没什么,\"李有翠笑了笑,\"快进屋吧,蚊子多。\"
屋里点着一盏小灯,光线昏暗但足够照明。李有翠铺好床,刘金满已经脱了上衣躺下了。农村人睡觉早,尤其是明天还要早起干活的时候。
李有翠刚躺下,刘金满的手就伸了过来。老夫老妻了,彼此都熟悉对方的习惯和喜好。李有翠转过身,迎向丈夫的怀抱。丈夫一向都很粗鲁。不过她很喜欢。窗外的虫鸣声似乎更响了,偶尔还能听见远处池塘里青蛙的叫声。
就在两人渐入佳境时,突然传来\"咚咚咚\"三声清晰的敲门声。
刘金满的动作戛然而止。\"谁啊?\"他大声问道,声音里带着被打断的不悦。
门外没有回应,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可能是风刮的什么东西吧,\"李有翠说,但心里却莫名有些发毛。他们的院门是铁的,平时刮风下雨都不会自己响。
刘金满皱了皱眉,还是起身披上衣服:\"我去看看。\"
李有翠也跟着坐起来,突然觉得屋里有些冷。她看着丈夫走到外间,打开大门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有人吗?\"刘金满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然后是一阵脚步声,\"怪了,没人啊。\"
等他回到屋里,脸上带着困惑:\"门口啥也没有,可能是听错了?\"
李有翠点点头,但心里总觉得不对劲。他们明明都听到了清晰的敲门声,三下,不轻不重,就像平时邻居来串门时的敲门方式。
\"睡吧,\"刘金满重新躺下,但刚才的气氛已经被打断了。两人静静地躺着,各怀心事。
不知过了多久,李有翠才迷迷糊糊地睡着。梦里她似乎又听到了那三声敲门声,但醒来时天已经蒙蒙亮了,刘金满早已出门去镇上了。
第二天白天一切如常。李有翠去地里摘了菜,回来喂了鸡,又把家里收拾了一遍。刘金满中午没回来吃饭,这是常事,跑运输的人经常在外面随便对付一口。
傍晚时分,刘金满才开着那辆三轮摩托回来,车斗里装着几袋化肥。\"张老五家的送过去了,\"他一边卸车一边说,\"明天还有李婶家的要送。\"
李有翠给他端来热水洗脸,又热了饭菜。两人坐在院子里吃饭,聊着村里的闲话。谁家儿子考上大学了,谁家媳妇跟婆婆吵架了,这些琐碎的小事构成了他们平淡生活的全部。
天完全黑下来后,两人进屋休息。刘金满今天跑了一天车,明显比昨天累,躺下没多久就打起了呼噜。李有翠听着丈夫的鼾声,慢慢也闭上了眼睛。
\"咚咚咚。\"
又是三下敲门声,比昨晚更加清晰。
李有翠猛地睁开眼睛,心跳如鼓。刘金满的鼾声也停了,显然也被惊醒了。
\"又来了,\"刘金满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安,\"这到底是谁啊?\"
\"别开门,\"李有翠突然抓住丈夫的手腕,\"我...我有点害怕。\"
刘金满拍了拍她的手:\"怕啥,肯定是哪个醉鬼走错门了。\"话虽这么说,但他下床的动作明显比昨晚谨慎了许多。
李有翠蜷缩在床上,听着丈夫的脚步声远去。夜风从窗户缝里钻进来,吹得她后颈发凉。院子里传来刘金满的喊声:\"谁啊?大半夜的!\"然后是铁门被拉开的声音。
沉默。
长久的沉默。
李有翠的心跳越来越快,她开始后悔让丈夫一个人出去。就在她准备下床时,刘金满回来了,脸色不太好看。
\"还是没人,\"他说,声音有些发紧,\"门口地上是湿的,好像刚下过雨,但我没看见脚印。\"
李有翠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来。昨晚他们听到敲门声后不久,确实下了一场小雨,但今晚天空晴朗,月亮都看得清清楚楚,哪来的雨水?
\"是不是...是不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她小声问,往丈夫身边靠了靠。
刘金满摇摇头:\"别瞎想,可能是谁家小孩恶作剧。\"但他明显也不太相信自己的说法。
两人重新躺下,但谁也没睡着。李有翠紧紧贴着丈夫的后背,听着他不太平稳的呼吸声。直到东方泛白,两人才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
第三天,刘金满明显心不在焉,送化肥时差点走错路。回家后他去了趟村头的小卖部,买了些香烛纸钱。
\"我去给爹娘上柱香,\"他对李有翠说,\"顺便求个平安。\"
李有翠没说什么,但心里更加不安了。刘金满平时不太信这些,现在突然要去上香,显然是昨晚的事让他也害怕了。
晚上,刘金满特意检查了院门,确认锁好了才进屋休息。两人都累坏了,很快就睡着了。
深夜,李有翠被一阵寒意惊醒。她睁开眼睛,发现窗户不知什么时候开了一条缝,月光冷冷地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惨白的光带。
她正要起身关窗,突然听到院门方向传来声音。
\"咚咚咚。\"
又是三下。
李有翠浑身僵硬,连呼吸都停滞了。她转头看向身边的丈夫,发现刘金满也已经醒了,眼睛瞪得大大的,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
\"别动,\"刘金满低声说,声音嘶哑,\"这次我们都不去开门。\"
李有翠点点头,感觉心脏快要跳出胸腔。敲门声过后,院子里一片死寂,连虫鸣声都消失了,只有两人急促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李有翠才敢小声问:\"走了吗?\"
刘金满摇摇头,示意她别出声。两人就这样僵持着,直到第一缕晨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三天了,\"刘金满的声音干涩,\"每天晚上都是三下。\"
李有翠突然想起什么:\"我奶奶说过,鬼敲门都是三下...\"
\"别胡说!\"刘金满突然提高了声音,然后又压低,\"肯定是有人恶作剧,今晚我守着,看看到底是谁。\"
白天,刘金满显得异常烦躁,不停地检查三轮摩托,给轮胎打气,调整刹车。李有翠则去了村里的庙里,求了一张符贴在门上。
夜幕降临后,刘金满搬了把椅子坐在院子里,手里拿着一根木棍。李有翠劝他进屋,但他执意要守着。
\"你去睡吧,\"他说,\"我今晚非要看看是谁在捣鬼。\"
李有翠拗不过他,只好自己先回屋,但她根本睡不着,每隔一会儿就要到窗口看看丈夫的情况。
午夜时分,李有翠正迷迷糊糊地打着盹,突然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惊醒。她冲到窗口,看见刘金满站在院门口,木棍举在半空,但门外显然什么都没有。
\"金满?\"她小声叫道。
刘金满转过头,脸色在月光下惨白如纸:\"没...没来。\"
李有翠松了口气,同时又觉得更加不安。为什么今晚没来?是知道刘金满在守着吗?
接下来的几天出奇地平静。敲门声再也没出现过,刘金满也逐渐放松下来,认为可能真的是哪个无聊的人不再恶作剧了。
第七天早晨,刘金满像往常一样出门送货。天气很好,阳光明媚,是个适合跑车的日子。
\"中午记得回来吃饭,\"李有翠站在门口嘱咐,\"我炖了你爱吃的排骨。\"
刘金满笑着应了,发动三轮摩托开走了。李有翠看着丈夫的背影消失在村口,转身回屋忙活起来。
中午,排骨炖好了,刘金满却没回来。李有翠以为他生意好,多跑了几趟,也没太在意。直到下午三点多,村里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李有翠正在院子里晒衣服,看见几个村民匆匆跑过,脸色都不太好。她心里突然一沉,扔下衣服就往外跑。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她拦住一个相熟的妇人问道。
那妇人脸色一变:\"有翠啊...你...你别急,听说金满的车翻了...\"
李有翠感觉天旋地转,耳边嗡嗡作响:\"在哪?他现在在哪?\"
\"在村医务室,村长已经叫人去镇上报信了...\"
李有翠没等她把话说完,拔腿就往医务室跑。一路上,她的心跳得厉害,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没事的,肯定没事的\"。
医务室门口围了一群人,见她来了,都自动让开一条路。李有翠冲进去,看见村长和几个男人站在一张病床前,床上盖着白布,下面明显是个人形。
\"金满?\"她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村长走过来,脸色沉重:\"有翠...你要坚强...金满他...走了...\"
\"不可能!\"李有翠尖叫一声,推开村长扑到床前,一把掀开白布。
刘金满静静地躺在那里,脸色青白,双眼紧闭,额头上有一道深深的伤口,但已经不再流血了。他的衣服湿漉漉的,头发上还沾着水草。
\"怎么回事?\"李有翠跪在床前,抓住丈夫冰冷的手,\"怎么会这样?\"
村长叹了口气:\"是在王村那段路上翻的车,掉进了路边的水沟里。奇怪的是,那水沟平时很浅,根本淹不死人,可金满他...\"
李有翠已经听不进去了,她抱着丈夫的尸体嚎啕大哭。周围的人面面相觑,都不知该如何安慰。
葬礼很简单,三天后就下葬了。村里人都来帮忙,李有翠像个木偶一样被人摆布着完成了所有仪式。她不吃不喝,眼睛肿得几乎睁不开。
下葬后的那天晚上,李有翠一个人回到空荡荡的家里。屋里还留着刘金满的气息,他的衣服还挂在门后,他用过的碗筷还放在厨房。
李有翠坐在床上,突然想起那三个晚上的敲门声。三下,每次都是三下。然后七天后,刘金满就死了。
她浑身发抖,不知是害怕还是悲伤。那敲门声到底是什么?是谁?为什么?刘金满的死和那敲门声有关系吗?
这些问题像毒蛇一样缠绕着她的心,但她永远也得不到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