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十七年秋,荆州城西三十里的彭家坳,晚风吹得稻浪翻涌,带着刚收割完的谷穗清香,漫过青石铺就的村路。彭好士勒住缰绳,胯下那匹黄骠马打了个响鼻,前蹄在地上轻轻刨了两下,马鬃上还沾着友人家院子里的梧桐叶——方才在邻村王秀才家饮宴,几人就着新酿的菊花酒,论了半宿的《昭明文选》,直到日头西斜,才想起该返程。
“你也累了?”彭好士拍了拍马脖子,指尖触到温热的鬃毛,“前面找个草盛的地方,你先歇脚,我也方便方便。”
黄骠马似通人性,顺着主人的力道,缓步走到路边一片开阔地。这里挨着一条潺潺的小溪,岸边杂草丛生,晚露沾在草叶上,折射着夕阳的金辉,像撒了把碎星子。彭好士翻身下马,将缰绳松松系在溪边的老柳树上,刚走两步,就听见身后传来“咔嚓咔嚓”的咀嚼声——那马已经低头啃起了草,尾巴悠闲地甩着,驱赶着绕着马腿飞的蚊虫。
他沿着溪边走了几步,刚解开衣扣,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不远处的草丛里,有一抹异样的亮色。寻常野草要么是墨绿、要么是枯黄,可那丛草不一样——叶片是极浅的翡翠色,摸上去像是绸缎般柔滑,更奇的是,草茎顶端开着细碎的黄花,不过米粒大小,却透着夺目的艳光,像是把夕阳的暖意都揉进了花瓣里,哪怕在渐暗的暮色中,也看得人眼前一亮。
“这是什么草?”彭好士蹲下身,指尖刚碰到草叶,就闻到一股清冽的异香——不是兰草的幽远,也不是桂花的甜腻,倒像是山泉泡过的松针,混着几分蜜香,吸一口都觉得肺腑舒畅。他再看那黄骠马,竟已经啃到了这丛草的边缘,半丛草都被马嚼进了嘴里,只剩下几根孤零零的草茎还立在土里。
“慢些吃!”彭好士连忙伸手拦住,小心翼翼地拔起剩下的几根草茎——总共七根,每根都有手指长短,草茎里还渗着透明的汁液,沾在指尖凉丝丝的。他舍不得丢,又怕揣在怀里被汗浸湿,便解下腰间的绢帕,仔细裹了几层,塞进贴身的衣襟里。
回到柳树下,黄骠马已经吃饱了,正仰头嘶鸣了一声,声音比来时洪亮了不少。彭好士翻身上马,刚握住缰绳,就觉得马身一震,像是突然有了使不完的力气,不等他催动,就撒开四蹄往前奔去。风从耳边呼啸而过,路边的树木、田地飞快地往后退,往常需要半个时辰的路程,此刻竟像是一炷香的功夫就跑过了大半。
他本想勒住缰绳,可握着缰绳的手却莫名觉得畅快——这马跑起来稳当得很,既不颠簸,也不脱缰,反而像是顺着一股巧劲,越跑越轻快。彭好士索性松了手,任由马往前跑,只觉得暮色中的风带着草木的清香,吹得人神清气爽,连饮宴后的几分醉意都散了。
等他反应过来时,夕阳已经沉到了山尖,只剩下半边天被染得通红。彭好士勒住缰绳,黄骠马打了个响鼻,停下脚步。他环顾四周,顿时愣住了——眼前哪还有熟悉的稻田和村舍?尽是连绵起伏的山峦,山尖上缠着淡淡的云雾,山间的树木郁郁葱葱,连鸟叫声都透着陌生。
“这是哪里?”彭好士心里发慌,他在荆州活了三十多年,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山。他调转马头,想往回走,可身后也是茫茫群山,根本分不清来时的路。正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从旁边的山道上传来,他抬头一看,只见一个穿着青色短打的汉子快步走来,那汉子约莫二十多岁,面色黝黑,眼神却很亮,走到马前,不等彭好士开口,就伸手抓住了马的缰绳。
“天快黑了,山里不安全。”青衣汉子的声音很沉稳,手指紧紧扣着马衔,“我家主人请你去府上歇宿一晚,明日再寻路不迟。”
彭好士心里一紧,又有些疑惑:“敢问兄台,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本是荆州人,不知怎的跑到了这里。”
青衣汉子一边牵着马往山道上走,一边答道:“这里是阆中地界。”
“阆中?”彭好士吓得差点从马背上跌下来——阆中在蜀地,离荆州有千里之遥,他不过是饮宴后骑马走了半个时辰,怎么会跑到这里来?“这……这不可能!我午后还在荆州,怎么会半日就到了阆中?”
青衣汉子却不解释,只是加快了脚步:“到了府上,主人自会跟你说。你放心,我家主人没有恶意,只是见你迷路,好心留你住宿。”
彭好士还想再问,可看青衣汉子的神情,不像是在说谎,而且天色确实越来越暗,山里说不定有野兽,只能跟着他往前走。青衣汉子牵着马,脚步轻快得很,彭好士坐在马背上,只觉得两旁的树木飞快地往后退,连山间的雾气都像是在往后飘,不多时,就翻过了一座小山。
刚翻过山头,彭好士就看见半山腰上,竟有一片错落有致的屋宇。那些房子不是寻常的农家小院,而是青砖黛瓦,飞檐翘角,院墙外还挂着彩色的屏幔,在暮色中轻轻飘动。更奇的是,院门前站着一群人,个个穿着体面的衣裳,像是在等着什么人。
青衣汉子牵着马走到院门前,那群人里立刻走出几个上前,接过缰绳,恭敬地对彭好士说:“先生请下马。”
彭好士翻身下马,刚站稳,就见人群分开,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走了出来。那汉子约莫四十多岁,身高八尺有余,肩宽背厚,穿着一身玄色的锦袍,腰间系着玉带,面容刚毅,眼神锐利,不怒自威,身上的气派,绝不是寻常的乡绅地主。
汉子走到彭好士面前,拱手行了一礼,声音洪亮如钟:“今日来的客人里,数彭君来得最远,一路辛苦。”说完,便侧身让开,做了个“请”的手势,“快请进,屋里已经备好了薄酒。”
彭好士连忙拱手回礼,心里却越发疑惑——这汉子怎么知道自己姓彭?他刚想推辞,说自己只是个普通百姓,不敢走在前面,那汉子却突然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拉着他往屋里走。
彭好士只觉得胳膊一沉,像是被铁钳夹住了一样,骨头都快被捏碎了,痛得他额头直冒冷汗,连话都说不出来。他想挣脱,可那汉子的手纹丝不动,只能被他拉着往前走。后面的客人也想推辞,可那汉子要么推一把,要么拉一下,被碰到的人都痛得龇牙咧嘴,有的甚至被推得跌跌撞撞,却没人敢反抗,只能跟着往前走。
进了正厅,彭好士才松了口气——那汉子终于松开了他的胳膊。他偷偷揉了揉胳膊,只觉得被抓过的地方又酸又痛,像是肿了起来。再看厅里的陈设,更是让他眼花缭乱:墙上挂着名人字画,案上摆着青铜器皿,连桌椅都是上好的红木,擦得锃亮,角落里还燃着檀香,烟气袅袅,满室清香。
厅里摆着几张桌子,每张桌子旁都坐了两个人。彭好士被引到一张桌子旁坐下,对面坐着一个白面书生,穿着蓝色的长衫,看起来温文尔雅。彭好士趁那汉子去招呼其他人,偷偷凑过去,压低声音问:“兄台,敢问这里的主人是谁?怎么会知道我的姓氏?”
白面书生喝了口茶,小声答道:“这里的主人,是汉寿亭侯麾下的张桓侯。”
“张桓侯?”彭好士差点把嘴里的茶喷出来——张桓侯就是张飞啊!那是三国时期的名将,早就去世千年了,怎么会在这里设宴?他瞪大了眼睛,看着厅里那个忙碌的高大汉子,越看越觉得像史书里描写的张飞——身材魁梧,面容刚毅,连说话的语气都透着一股武将的豪迈。彭好士吓得大气都不敢出,连咳嗽都忍住了,只觉得手心直冒冷汗。
满厅的人都沉默着,没人敢说话,只有檀香的烟气在空气中缓缓流动。不多时,仆人端着酒菜走了进来,每道菜都精致得很:有烤得金黄的整鸡,有炖得软烂的熊掌,还有一些彭好士从来没见过的山珍海味,连酒杯都是银制的,斟满了琥珀色的酒液,散发着浓郁的酒香。
张桓侯走到厅中央,端起酒杯,朗声道:“每年这个时候,都要劳烦各位亲邻来聚一聚,今日备了些薄酒,聊表心意。正好赶上彭君从远方来,也是缘分。我有件事想求彭君,若是彭君舍不得,我也不勉强。”
彭好士连忙站起身,拱手道:“桓侯有话请讲,只要我能办到,一定尽力。”
张桓侯指着门外的黄骠马,笑道:“彭君的这匹马,已经有了仙骨,不是尘世里的凡马,寻常人驾驭不了。我想跟彭君换一匹马,不知彭君意下如何?”
彭好士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这马半日能跑千里,确实不是凡马。他连忙说道:“桓侯若是喜欢,这匹马我直接献给您就是,不用换。”
张桓侯却摇头道:“不行,我不能白要你的东西。我会给你一匹好马,再送你一万两银子,算是补偿。”
彭好士连忙离席,跪倒在地,磕了个头:“桓侯太客气了,这匹马能入您的眼,是它的福气,我怎么敢要您的银子?”
张桓侯走上前,伸手把他扶起来,力道还是那么大,彭好士只觉得胳膊又痛了一下。“你不用客气,该给你的,自然要给你。”说完,就命仆人继续上菜。
太阳彻底落山后,仆人点上了蜡烛,烛火摇曳,把厅里照得亮如白昼。众人喝了几杯酒,气氛渐渐热闹起来,有人开始谈论农事,有人说起山里的趣事,彭好士也慢慢放松下来,只是不敢多说话,只在一旁听着。
又喝了半个时辰,有人起身告辞,彭好士也跟着站起来,想跟张桓侯告别。张桓侯却拦住他,问道:“彭君从荆州来,现在天色晚了,你要去哪里?”
彭好士看了看对面的白面书生,连忙说道:“我已经跟刘兄说好了,今晚去他家住。”
张桓侯点了点头,拿起桌上的大酒杯,给每个客人都斟满了酒,然后对彭好士说:“你怀里揣的那几根香草,新鲜的时候吃了能成仙,晒干了用我的方子点化,能把石头变成金子。你正好有七根,用好了能得一万两金子。”说完,就叫仆人拿来一张纸,上面写着点金的方子,递给彭好士。
彭好士连忙接过方子,又跪倒在地,磕了个头:“多谢桓侯赏赐,我永世不忘您的恩情。”
张桓侯又把他扶起来,笑道:“明日你去集市上,我的马群也在那里,你随便选一匹好马,不用跟马夫讨价还价,我会跟他们说。”然后又对其他客人说:“彭君要回荆州,路途遥远,你们每人给些盘缠,帮他一把。”
众人都点头答应,纷纷从怀里掏出银子,放在彭好士面前的桌子上。彭好士又谢了一遍,才跟着白面书生和其他客人一起走出了厅门。
出了张桓侯的府邸,晚风一吹,彭好士才觉得酒意上涌,脑袋有些发沉。他跟在白面书生身后,沿着山道往下走,忍不住问道:“刘兄,刚才在厅里人多,我没好意思问,你怎么会认识张桓侯?”
白面书生名叫刘子翬,是阆中本地的秀才,平日里以教书为生。他笑了笑,说道:“其实我也是第一次见桓侯。我们村里每年都会在桓侯庙举行赛社,杀牛宰羊,还请戏班子来唱戏,已经成了规矩,我是负责赛社的人之一。三天前赛社刚结束,今天中午,我正在家里看书,突然来了个青衣人,说有人请我去山上赴宴,我问他是谁请我,他却不说,只催我快走。”
彭好士心里一动:“我遇到的也是青衣人,他说主人请我住宿,我问他主人是谁,他也不肯说。”
“不止我们两个。”旁边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汉子接话道,他是村里的猎户,名叫赵虎,“我今天下午正在山里打猎,也是那个青衣人找到我,说有远客来,让我去陪客。我本来不想去,可他力气大得很,拉着我就走,我根本挣脱不了。”
另一个妇人也说道:“我在家做饭,青衣人推门就进,说主人请我去帮忙布菜,我问他去哪里,他只说‘到了就知道’,我只好跟着他来。”
几人边走边说,越说越觉得奇怪——那个青衣人好像能知道每个人的行踪,不管是在家的、在田里的,还是在山里的,都能准确找到。走了大约二三里路,翻过一个小山坡,就看见山脚下有一片村舍,灯火点点,透着温暖的光。
“前面就是我的家了。”刘子翬指着最前面的一栋房子,“彭兄,今晚你就住我家,明天我陪你去集市上选马。”
彭好士连忙道谢,跟着刘子翬走进了院子。院子不大,种着几棵梨树,树下摆着一张石桌和几个石凳。刘子翬的妻子听见声音,从屋里走了出来,她约莫三十多岁,穿着朴素的布裙,手里还拿着针线活。
“夫君,你回来了。”刘妻看见刘子翬,又看了看身后的彭好士,连忙说道,“快进屋,我刚煮了热茶。”
进了屋,刘子翬让彭好士坐下,自己去倒茶。彭好士摸了摸怀里的绢帕,那七根香草还在,他心里踏实了不少。这时,他才觉得胳膊越来越痛,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刘子翬端着茶走过来,看见他的样子,问道:“彭兄,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彭好士叹了口气,解开衣襟,把胳膊露出来——只见被张桓侯抓过的地方,皮肤已经变成了青黑色,肿得像个馒头,一碰就痛。“刚才在厅里,桓侯拉着我的胳膊往前走,我觉得痛,却不敢说,现在越来越痛了。”
刘子翬愣了一下,也解开自己的袖子,苦笑道:“我也是。刚才桓侯推了我一把,我现在胳膊还痛得厉害。”
赵虎和那个妇人也连忙查看自己的胳膊,果然,被桓侯碰到的地方都青黑一片,又肿又痛。“桓侯的力气也太大了,简直不是凡人。”赵虎揉着胳膊,龇牙咧嘴地说,“我年轻时跟人比过力气,从来没输过,可在桓侯面前,我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刘妻连忙去厨房拿来了药酒,给几人涂抹在青黑的地方。药酒刚涂上,就觉得一阵清凉,疼痛缓解了不少。“你们说,桓侯真的是三国时的张飞吗?”刘妻忍不住问道,“我小时候听村里的老人说,桓侯死后,魂魄就留在了阆中,守护着这一方百姓。每年赛社的时候,都能看到庙上空有红光,说是桓侯显灵了。”
刘子翬点了点头:“我觉得是真的。刚才在厅里,桓侯说起三国时的事,条理清晰,连一些史书上没记载的细节都说得很清楚,不像是编造的。而且他的样子,跟庙里的塑像一模一样,身高、体型,连脸上的纹路都一样。”
彭好士想起自己怀里的香草和那张点金方,心里越发相信——若不是神仙,怎么会有能成仙、点金的香草?怎么会有半日跑千里的仙马?他从怀里掏出绢帕,小心翼翼地打开,那七根香草已经有些发干,颜色也不如之前鲜亮,但还是能闻到淡淡的清香。
“你们看,这就是桓侯说的香草。”彭好士把香草递给刘子翬,“桓侯说,新鲜的能成仙,枯的能点金,我这里有七根,能得一万两金子。”
刘子翬接过香草,仔细看了看,又闻了闻,惊讶地说:“这草确实不一般,我在阆中住了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这种草。而且这香味,闻着就让人觉得舒服,不像凡间的草木。”
赵虎和刘妻也凑过来看,都觉得新奇。几人又聊了一会儿,赵虎和那妇人见天色不早,便起身告辞。临走前,赵虎从怀里掏出一小袋碎银子,塞到彭好士手里:“彭兄,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路上用得着。”彭好士推辞不过,只能收下,连声道谢。
等人走后,刘妻端来一碗热粥,又炒了两个小菜,彭好士这才觉得腹中空空,接过碗筷狼吞虎咽起来。刘子翬坐在一旁,看着他的样子,笑道:“彭兄莫急,慢慢吃,锅里还有。”
彭好士咽下嘴里的粥,擦了擦嘴,问道:“刘兄,明日去集市选马,可有什么讲究?桓侯说让我随便选,不用论价,可我对马实在不懂,怕选不到好的。”
刘子翬放下手里的茶杯,沉吟道:“桓侯府里的马,定不是凡品。选马要看三个地方:一是看牙口,牙口齐整、没有磨损的,说明马还年轻;二是看毛色,毛色光亮、没有杂色的,说明马身体健康;三是看马蹄,马蹄厚实、没有裂痕的,说明马善于奔跑。明日我陪你去,帮你把把关。”
彭好士听了,心里踏实了不少:“有劳刘兄了,若是选到好马,我定不会忘了你的恩情。”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刘妻已经收拾好客房,铺好了被褥。彭好士连日奔波,又经历了这么多奇事,早已疲惫不堪,谢过刘子翬夫妇后,便回房休息了。躺在床上,他摸了摸怀里的点金方和香草,心里又激动又忐忑——激动的是自己遇到了神仙,得了这么大的机缘;忐忑的是怕这一切都是梦,醒来后什么都没有。想着想着,便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彭好士被院子里的鸡叫声吵醒。他起身洗漱完毕,刘子翬已经准备好了早饭,是热腾腾的馒头和鸡蛋。两人吃过早饭,便牵着刘子翬家的毛驴,往集市走去。
阆中的集市很热闹,街上挤满了人,有卖菜的、卖肉的、卖杂货的,还有耍杂耍的,吆喝声、叫卖声此起彼伏。彭好士一边走,一边看,只觉得这里的风土人情和荆州大不相同,连人们说话的口音都带着蜀地的软糯。
走到集市尽头,果然看到一片开阔地,那里拴着几十匹马,马的颜色各异,有黑色的、白色的、棕色的,还有几匹杂色的。马旁站着几个穿着短打的汉子,应该是桓侯府里的马夫。
一个马夫见刘子翬和彭好士走来,连忙迎上前,问道:“二位是来选马的?”
刘子翬点了点头,指了指彭好士:“这位是彭先生,是桓侯让他来选马的。”
马夫一听,连忙拱手道:“原来是彭先生,桓侯已经吩咐过了,您随便选,选好后直接牵走就行,不用付钱。”
彭好士谢过马夫,便跟着刘子翬走到马群旁,开始选马。他按照刘子翬说的方法,先看牙口,再看毛色,最后看马蹄,可看了十几匹,都觉得不满意——有的马牙口磨损严重,看起来已经很老了;有的马毛色暗淡,像是生了病;还有的马马蹄有裂痕,一看就不善于奔跑。
刘子翬也帮着挑选,可看了半天,也没找到一匹像样的。马夫见他们选了这么久都没选到,便说道:“二位不用急,这些马都是府里平日里用的,后面还有几匹好马,是桓侯专门留着的,我带你们去看看。”
说完,马夫便领着他们往后面走。走到一片栅栏前,马夫打开栅栏门,里面果然拴着几匹马。其中一匹白马引起了彭好士的注意——这匹白马身高八尺有余,毛色雪白,没有一根杂色,阳光下像是撒了一层银粉;马的牙口齐整,一看就很年轻;马蹄厚实,没有一点裂痕。更奇的是,这匹马见了彭好士,竟主动走上前,用头蹭了蹭他的胳膊,像是认识他一样。
“这匹马怎么样?”马夫笑着问道,“这是桓侯最喜欢的一匹马,名叫‘踏雪’,能日行千里,而且性格温顺,很通人性。”
彭好士心里一动,刚想开口,刘子翬却拉了拉他的胳膊,小声说道:“彭兄,再看看其他的,别着急做决定。”
彭好士点了点头,又看了看其他几匹马,可都觉得不如那匹白马。他走到白马旁,摸了摸马的脖子,白马打了个响鼻,像是很舒服的样子。彭好士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对马夫说道:“就选这匹白马吧。”
马夫笑道:“彭先生好眼光,这匹踏雪确实是最好的一匹马。”说完,便帮彭好士解开缰绳,把马牵到他面前。
彭好士接过缰绳,翻身上马,只觉得马身平稳,比他之前的黄骠马还要舒服。他催动缰绳,白马慢慢跑了起来,速度越来越快,却一点都不颠簸。彭好士心里大喜,连忙勒住缰绳,对刘子翬说道:“刘兄,这匹马太好了,我很满意。”
刘子翬也笑着说道:“确实是匹好马,彭兄好福气。”
彭好士谢过马夫,又跟刘子翬道别:“刘兄,多谢你这几日的照顾,我现在要回荆州了,日后若是有机会,我一定再来阆中看你。”
刘子翬说道:“彭兄一路保重,路上注意安全。若是遇到什么困难,就去附近的桓侯庙求助,桓侯会保佑你的。”
彭好士点了点头,催动白马,往荆州方向跑去。白马跑得很快,风从耳边呼啸而过,路边的树木、房屋飞快地往后退。彭好士心里又激动又感慨——这次阆中之行,真是奇遇,不仅遇到了张桓侯,还得到了仙马、香草和点金方,以后的日子,定会不一样。
跑了大约半个时辰,彭好士觉得有些口渴,便勒住缰绳,想找个地方喝水。他环顾四周,看到不远处有一个小茶馆,便牵着白马走了过去。茶馆里人不多,彭好士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一壶茶和一碟点心。
正在喝茶时,他忽然听到邻桌的两个人在说话。一个人说道:“你听说了吗?昨天桓侯显灵了,在山里设宴,请了好多人去赴宴,还有一个从荆州来的客人,得了桓侯赏赐的仙马和香草,据说那香草能点石成金呢。”
另一个人惊讶地说道:“真的假的?我怎么没听说?”
“当然是真的,我邻居就是被请去赴宴的人,他说桓侯的力气很大,抓了他的胳膊一下,到现在还青黑一片呢。”
彭好士听了,心里暗暗好笑——没想到自己的事已经传开了。他喝完茶,付了钱,牵着白马继续往回走。
一路上,他又遇到了不少人,有的听说他是从阆中回来的,还得了桓侯的赏赐,都围过来看他的白马和香草,问他遇到桓侯的经过。彭好士耐心地跟他们讲述,大家都听得津津有味,纷纷说他有福气。
走了大约三天,彭好士终于回到了荆州。他牵着白马走进村子,村民们都围了过来,好奇地看着他的白马,问他这几天去了哪里。彭好士把自己在阆中遇到张桓侯的事告诉了大家,可村民们都不相信,说他是在说谎。
彭好士无奈,只好从怀里掏出刘子翬等人给的蜀地特产,还有桓侯赏赐的香草,村民们这才相信了他的话,纷纷围过来,想看看那能点石成金的香草。彭好士小心翼翼地拿出一根香草,递给一个村民,让他试试能不能点金。那个村民拿着香草,在一块石头上擦了擦,可石头还是石头,没有变成金子。
村民们都笑了起来,说彭好士是被人骗了。彭好士心里也有些慌,他想起桓侯给的点金方,连忙从怀里掏出来,仔细看了看——上面写着,用香草点金时,需要配合特定的咒语,还要在特定的时辰。彭好士这才明白,不是香草没用,而是自己忘了咒语和时辰。
他连忙对村民们说道:“不是香草没用,是需要配合咒语和时辰,等到了特定的时辰,我再给大家演示。”村民们半信半疑,纷纷散去了。
回到家后,彭好士把白马拴在院子里,然后把香草和点金方小心翼翼地收好。他妻子见他回来了,又惊又喜,连忙问他这几天去了哪里。彭好士把自己的经历告诉了妻子,妻子也很惊讶,连忙帮他收拾行李,准备饭菜。
吃完饭,彭好士按照点金方上的说法,等到了子时,拿出一根香草,默念咒语,然后在一块石头上擦了擦。只见石头慢慢变成了金黄色,闪闪发光,真的变成了金子!彭好士和妻子都大喜过望,连忙把金子收了起来。
接下来的几天,彭好士又用香草点化了几块石头,得到了不少金子。他用这些金子,买了很多田地和房产,还帮村里修了路、建了学校,村民们都很感激他,纷纷说他是个大好人。
彭好士心里一直惦记着张桓侯的恩情,他觉得自己能有今天的好日子,都是桓侯的功劳。于是,他准备了丰厚的祭品,骑着白马,再次前往阆中,去桓侯庙祭拜桓侯。
到了阆中,彭好士先去拜访了刘子翬,感谢他之前的照顾。刘子翬见他回来了,也很高兴,留他在家里住了一晚。第二天,彭好士带着祭品,来到桓侯庙。桓侯庙很热闹,有很多人在祭拜桓侯,祈求平安。
彭好士走到桓侯的塑像前,跪下磕了三个头,把祭品摆好,然后说道:“桓侯,多谢您的赏赐,我现在过得很好,特意来祭拜您,希望您能保佑一方百姓平安顺遂。”
说完,他又磕了三个头,起身准备离开。就在这时,他忽然看到桓侯的塑像眨了眨眼睛,嘴角还露出了一丝微笑。彭好士吓了一跳,连忙揉了揉眼睛,再看时,塑像又恢复了原样。彭好士心里明白,这是桓侯显灵了,他连忙又磕了三个头,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桓侯庙。
离开阆中后,彭好士骑着白马回到了荆州。从此以后,他过上了富裕的生活,还经常帮助村里的穷人,成为了当地有名的善人。而他遇到张桓侯的故事,也在荆州和阆中一带流传开来,成为了人们茶余饭后的美谈。
彭好士的故事像长了翅膀,不仅在荆州和阆中两地传开,连周边的州县都有所耳闻。有人说他是积了大德,才得到神仙的眷顾;也有人说他是运气好,刚好遇到了桓侯显灵;还有人不信,觉得这只是个编造的传说,可每当有人拿出彭好士用香草点化的金子,质疑的人便无话可说。
这年冬天,荆州下起了大雪,连续下了半个月,地里的庄稼都被冻死了,不少村民家里断了粮,只能靠挖野菜、啃树皮度日。彭好士看到这种情况,心里很着急,他想帮助村民们,可家里的金子虽然多,但也不能一直接济大家,得想个长久的办法。
他想起桓侯给的点金方,还有剩下的几根香草,心里有了主意。他把村里的人召集起来,对他们说:“我这里有个能点石成金的方子,还有几根香草,我可以教大家怎么用香草点金,这样大家就能靠自己的双手过上好日子了。”
村民们听了,都很高兴,纷纷围过来,想学习点金的方法。彭好士便把点金方上的咒语和时辰告诉了大家,还拿出一根香草,当场演示了一遍。只见他默念咒语,用香草在石头上擦了擦,石头瞬间变成了金子。村民们都看呆了,连忙跟着彭好士学习。
彭好士把剩下的香草分给了村里的贫困户,让他们先点化金子,解决温饱问题。然后,他又组织村民们开垦荒地,种植耐寒的庄稼,还教大家制作农具,提高耕作效率。在彭好士的帮助下,村民们慢慢度过了难关,日子也渐渐好了起来。
几年后,荆州一带成为了富庶之地,百姓们安居乐业,很少再有饥荒。人们都说,这都是彭好士的功劳,是他用桓侯赏赐的香草和点金方,帮助大家过上了好日子。为了感谢彭好士,村民们在村里建了一座祠堂,供奉他的牌位,逢年过节都会去祭拜。
彭好士的故事也传到了官府,知府大人听说后,很感兴趣,便派人把彭好士请到府里,询问他遇到桓侯的经过。彭好士把自己的经历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知府大人,知府大人听了,很是感慨,说道:“桓侯乃忠义之士,死后仍不忘守护百姓,真是令人敬佩。彭先生能得到桓侯的赏赐,也是因为你心怀善念,乐于助人。”
知府大人还把彭好士的故事上报给了朝廷,皇帝听说后,也很惊讶,觉得这是祥瑞之兆,便下旨册封彭好士为“忠义乡绅”,还赏赐了他很多财物。彭好士把皇帝赏赐的财物都分给了村民们,自己还是过着简朴的生活。
随着时间的推移,彭好士渐渐老了,他把自己的儿子叫到身边,对他说:“我这一生,能有今天的成就,全靠桓侯的赏赐和村民们的支持。你要记住,做人要心怀善念,乐于助人,不能贪图富贵,忘记初心。桓侯给的点金方和香草,虽然能让人富裕,但更重要的是要靠自己的双手去创造财富,这样的日子才能长久。”
他的儿子点了点头,把父亲的话记在了心里。彭好士死后,他的儿子继承了他的遗志,继续帮助村里的人,还把遇到桓侯的故事一代代传了下去。
很多年后,还有人慕名来到荆州,想寻找彭好士的后人,打听遇到桓侯的秘密,可都没有找到。有人说,彭好士的后人已经搬到了阆中,守护着桓侯庙;也有人说,他们已经隐居起来,过着平凡的生活。但无论如何,彭好士遇张桓侯的故事,却一直流传了下来,成为了一段千古佳话,激励着后人要心怀善念,乐于助人,用自己的双手去创造美好的生活。
异史氏曰:“彭好士本是凡夫俗子,因一念善举,得遇桓侯,获仙马、香草、点金方,此乃天赐机缘。然其并未贪图富贵,反而用所得之物帮助百姓,实乃善人也。桓侯忠义,死后仍护佑一方,此乃民心所向。可见,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只要心怀善念,乐于助人,终会得到上天的眷顾。”
吴木欣言:“世间奇事多矣,彭好士遇桓侯之事,虽看似荒诞,却蕴含着深刻的道理。人生在世,当以善为本,以义为先,方能行得正,坐得端,赢得他人的尊重和爱戴。若一味贪图富贵,不择手段,终会自食恶果,悔之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