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三年的秋阳,把汴河的水面晒得像铺了层碎金。吴兴来的六个举子沿着河堤赶路,脚步声惊起芦苇丛里的水鸟,扑棱棱掠过水面。最年轻的沈秀才边走边数着包袱:\"一百匹纱,不多不少,到了汴京正好分给绸缎庄,换的钱够咱们住到省试了。\"
\"还是霍兄想得周到。\"旁边的周秀才拍了拍霍武的胳膊,\"知道京城纱价高,特意让家里备了货,既不耽误赶考,又能赚笔盘缠。\"
霍武只是咧嘴笑了笑。他生得人高马大,肩膀宽得像座山,手上的老茧比书本还厚——旁人忙着温书时,他总在书院后的空地上练拳脚,乡里人都叫他\"霍将军\",虽是玩笑,却也透着几分敬畏。此刻他手里拄着根枣木短棒,是从吴兴带来的,据说祖上是武将,这棒子是当年的兵器改的,沉甸甸的,握在手里格外踏实。
仆役阿福背着最重的纱担,气喘吁吁地落在后面:\"诸位相公,歇会儿吧,这太阳快把人烤化了。\"
霍武停下脚步,往远处望了望:\"前面好像有片林子,到那儿再歇。\"他的声音洪亮,像敲锣,震得芦苇叶沙沙响。
六个人慢慢走到林边,刚要坐下,霍武突然按住腰间的短棒,眉头拧成了疙瘩:\"谁在那儿?\"
沈秀才吓得一哆嗦,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榛树丛里,慢悠悠走出来个黥卒,头发像乱草,脸黑得像涂了墨,额角的刺青在阳光下泛着青紫色。他看见六人,嘴角咧开个古怪的笑,突然往左后方啸了一声,尖利得像狼嚎。
\"不好!\"霍武猛地站起来,把众人往身后拉,\"是贼!\"
话音刚落,榛树丛里又钻出五六个人,个个拿着刀枪,有个脸上带疤的还扛着柄长槊,槊尖闪着寒光。他们呈扇形包抄过来,堵住了往河堤退的路,为首的黥卒舔了舔嘴唇:\"送上门的买卖,弟兄们,动手!\"
周秀才腿一软,差点瘫在地上:\"官...官爷,我们是赶考的举子,没...没多少钱...\"
\"没钱?\"疤脸贼掂了掂手里的刀,目光落在阿福的纱担上,\"那百匹纱,够咱们快活半年了!\"
沈秀才和另外三个举子吓得脸色惨白,想跑,却被贼人的刀逼得连连后退。阿福抱着纱担发抖,嘴里念叨着\"菩萨保佑\"。
\"都别动!\"霍武大喝一声,把枣木短棒横在胸前,\"你们要纱,我给你们,别伤人。\"
黥卒们哈哈大笑。\"这憨货,以为自己是谁?\"疤脸贼挥了挥刀,\"识相的把纱放下,再挨顿打,就让你们走。不然...嘿嘿,汴河的鱼正饿着呢。\"
霍武深吸一口气,回头对五个同窗说:\"你们站到我身后,千万别跑,一跑就乱了。\"他的声音很稳,像定心丸,让慌乱的众人竟慢慢镇定下来,依言排成一列,站在他身后。
\"哟,还想护着他们?\"疤脸贼笑得更凶了,\"弟兄们,让这'将军'知道厉害!\"
两个贼率先冲上来,一个挥着短刀砍向霍武的腰,一个举着棍子砸他的头。霍武不慌不忙,身子往旁边一侧,避开短刀,同时扬起枣木棒,\"啪\"地一声,正砸在拿棍子的贼膝盖上。那贼\"嗷\"地惨叫一声,抱着膝盖滚在地上,疼得直抽抽。
另一个贼的刀已经到了眼前,霍武猛地矮身,手里的短棒横扫,正打在对方的小腿迎面骨上。又是一声惨叫,那贼的刀掉在地上,抱着腿满地打滚。
不过两招,就倒下两个。黥卒们的笑僵在脸上,疤脸贼的脸色沉了下来:\"有点意思。一起上!\"
剩下的四个贼一起扑上来,刀光槊影晃得人睁不开眼。沈秀才他们吓得闭上了眼,只听见\"砰砰啪啪\"的闷响,夹杂着贼人的惨叫和霍武的喝声。
霍武的身法看着不快,却总能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攻击。他不去碰那些刀枪,专打敌人的膝盖、小腿、手腕——这些地方没什么护具,却最吃痛,一旦被打中,任你再凶悍也站不稳。
有个贼举着槊刺过来,霍武侧身闪过,短棒顺着槊杆滑上去,\"嘭\"地砸在他的手腕上。那贼惨叫着松开手,长槊\"哐当\"落地,还没等弯腰,霍武的棒子已经落在他膝盖上,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疤脸贼看得眼红,挥刀直劈霍武的面门。霍武猛地后退一步,避开刀锋,同时一记\"横扫千军\",枣木棒带着风声,结结实实地抽在疤脸贼的膝盖外侧。这一下力道极重,只听\"咔嚓\"一声轻响,像是骨头裂了缝,疤脸贼惨叫着扑倒在地,刀扔出老远。
最后一个黥卒吓得腿肚子转筋,举着刀不敢上前。霍武盯着他,一步步逼近,短棒在手里转了个圈。黥卒咽了口唾沫,突然扔了刀,转身想跑,却被地上的同伴绊了一跤,结结实实地摔在霍武脚边。
霍武抬脚踩住他的后背,短棒指着他的脖子:\"还跑吗?\"
黥卒连连求饶:\"不跑了不跑了,好汉饶命!\"
前后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七个凶悍的贼人全被打倒在地,个个抱着腿或手腕哼哼,再没了刚才的嚣张。沈秀才他们这才敢睁开眼,看着满地哀嚎的贼人,又看看气定神闲的霍武,嘴巴张得能塞下鸡蛋。
\"霍...霍兄...\"周秀才结结巴巴地说,\"你这...这也太厉害了!\"
霍武擦了擦额角的汗,把短棒扛在肩上:\"赶紧走,说不定还有同伙。\"
阿福慌忙背起纱担,众人跟着霍武,快步往河堤另一头走。路过那些贼人时,沈秀才忍不住踢了一脚,被霍武拦住:\"别惹事,赶路要紧。
往前走了约莫十里地,夕阳把人影拉得老长。沈秀才眼尖,指着前方一片营房:\"快看!是巡检营!\"
众人精神一振,加快脚步赶过去。营门口的哨兵拦住他们,听说是遇了贼,赶紧通报了巡检。巡检姓赵,是个络腮胡的汉子,听说他们制服了七个贼人,眼睛顿时亮了:\"你们说的可是那伙黥面贼?\"
霍武点头:\"为首的是个黥卒,还有个疤脸的扛着槊。\"
\"就是他们!\"赵巡检一拍大腿,\"这伙人在汴堤一带杀了好几个商人,官府悬赏捉拿了半年,愣是没抓到!没想到被你们几个举子收拾了!\"他赶紧叫人备马,\"诸位稍等,我这就带人去拿人,回来再谢你们!\"
说着,点了二十个兵丁,骑着马就往回赶。霍武他们被请进营里,喝着热茶,沈秀才还在回味刚才的打斗:\"霍兄,你那棒子使得真神,怎么就专打膝盖呢?\"
\"我爹教的。\"霍武喝了口茶,\"他说打架不是为了杀人,是为了自保。打膝盖最管用,既能让对方失去战斗力,又不至于出人命。\"他顿了顿,看向五个同窗,\"刚才若不是你们站在我身后,我还得分心护着你们,未必能这么快解决。\"
周秀才不好意思地笑了:\"我们啥也没干,就站着了。\"
\"站着就有用。\"霍武认真地说,\"你们没跑,我就不用担心背后挨刀子,能专心对付前面的贼。这就像打仗,前锋冲锋,后队稳住阵脚,缺一不可。\"
正说着,外面传来马蹄声。赵巡检带着兵丁回来了,后面跟着几辆囚车,七个贼人被捆得结结实实,扔在里面,个个鼻青脸肿,再没了刚才的凶悍。
\"抓到了抓到了!\"赵巡检大步走进来,手里捧着个盒子,\"多亏了诸位,尤其是霍秀才!这点薄礼,不成敬意!\"
打开盒子一看,里面是五十两银子,还有块腰牌,说是能在汴京各处巡检营通行。霍武把银子推回去:\"银子就不用了,我们是举子,遇上这事本就该做。只是这些纱是我们赶考的盘缠,还请巡检大人派人护送我们到汴京。\"
\"这有何难!\"赵巡检爽快地答应,\"我派五个兵丁送你们,保准万无一失!
第二天一早,霍武他们在五个兵丁的护送下,继续往汴京走。纱担由兵丁分担着背,阿福轻松了不少,一路上跟兵丁打听京城的新鲜事。
沈秀才凑到霍武身边,小声说:\"霍兄,你这身手,不去考武举可惜了。\"
霍武笑了:\"我爹说了,文能安邦,武能定国,都一样。我喜欢读书,也喜欢练拳,不冲突。\"他望着远处的汴京城楼,\"省试若能中,就当个为民做主的官;若中不了,就回吴兴教书,顺便教孩子们练练拳脚,强身健体也好。\"
周秀才叹了口气:\"以前总觉得霍兄就是力气大,今天才知道,你不光有勇,还有谋。那句'诸君立卫吾后,无反顾忧',说得比书上的兵法还有道理。\"
霍武挠了挠头:\"都是实在话。人哪能一个人活一辈子?路上遇着事,互相帮衬着,就过去了。\"
进汴京时,城门官见有巡检营的兵丁护送,又看了赵巡检给的腰牌,顺利放行了。他们找了家客栈住下,把纱卖给绸缎庄,果然赚了不少钱,足够用到省试结束。
夜里,六个举子聚在客栈的院子里喝酒。月光洒在地上,像铺了层霜。沈秀才举杯:\"这杯敬霍兄,若不是你,咱们说不定真成了汴河的鱼食了!\"
众人纷纷举杯,霍武也举起杯,跟大家碰了碰:\"敬大家。要不是你们信我,站在我身后,我也成不了'霍将军'。\"
酒过三巡,周秀才忽然说:\"等省试结束,咱们去相国寺拜拜,感谢菩萨保佑。\"
霍武笑着摇头:\"要谢,就谢咱们自己。危难的时候,不信菩萨,信身边的人,才能过得去坎。\"
众人都笑了,笑声在月光里荡开,飘向远处的汴河。河水静静流淌,像在诉说着无数过客的故事——有惊险,有温暖,有一个举子用一根短棒,和五个同窗的信任,在汴堤上写下的那段传奇。
后来,霍武果然考中了进士,被派到边疆做了通判,既用文墨处理政务,也用拳脚教训过欺压百姓的恶吏,百姓真的叫他\"霍将军\"。而那根枣木短棒,他一直带在身边,提醒自己:再强的人,也需要身后有人撑腰;再难的坎,互相帮衬着,总能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