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丰县的雨,像是老天爷没攥住的水盆,哗啦哗啦往下泼。押录黄伸家的院子里,积水已经漫过了门槛,檐角的水流成了小瀑布,砸在青石板上溅起半尺高的水花。黄伸正指挥着家人往屋里搬晒着的谷物,忽然“轰隆”一声炸雷,震得房梁上的灰尘簌簌往下掉。
“爹!院里好像有东西掉下来了!”儿子小黄伸指着院子中央,声音带着哭腔。
黄伸眯着眼往雨里瞅,只见一团灰蒙蒙的影子在水里扑腾,像是个没站稳的老太太。他赶紧披了件蓑衣,踩着积水冲出去,走近了才看清——那“老太太”长得怪极了:头发是乱糟糟的赤色,短得像刚被剪过的茅草;身上裹着说不清的灰黑色东西,像是被水泡透的破布;最吓人的是脚,明明是两只脚,却每只都只有三个脚趾,脚趾甲又粗又黄,陷在泥水里。
“你是哪家的老人家?怎么掉我院里了?”黄伸试探着问,声音在雷声里打颤。
那“老太太”没说话,只是在水里东倒西歪地挪,像是找不着方向,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听起来又急又慌。她一挪步,积水里就泛起一圈圈浑浊的涟漪,赤色的短发被雨水打得贴在头皮上,看着又狼狈又诡异。
屋里的人都跑了出来,挤在门口看,大气不敢出。黄伸的媳妇抱着孩子,吓得脸发白:“这……这怕不是什么怪东西吧?”
正说着,那“老太太”突然往东边挪了几步,又猛地折回西边,像是被什么东西追着似的,动作慌张得很,三趾的脚在水里踩出“啪嗒啪嗒”的响。忽然一道闪电划破天空,照亮了她的脸——脸上皱巴巴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像是看不清东西,只一个劲地在院子里打转,嘴里的“呜呜”声越来越急。
“苍黄失措”这词用在她身上再合适不过了,黄伸心里嘀咕。他活了半辈子,在南丰县没见过这样的人,更别说这鬼天气里突然掉下来的。
雨越下越急,天上的云像是被墨染过,黑得吓人。又一道闪电劈下来,比刚才更亮,黄伸看得真切——那“老太太”的头发在电光里泛着刺目的红光,身上的灰黑色“破布”像是在往下滴水,又像是在冒烟。她突然停下脚步,抬起头往天上看,三趾的脚深深陷进泥里,像是在害怕什么。
“轰隆——咔嚓!”又是一声巨雷,比之前的都响,震得人耳朵嗡嗡疼。黄伸下意识捂住耳朵,再睁眼时,院子中央的影子不见了。
“咦?人呢?”儿子揉着眼睛问。
黄伸往前跑了几步,积水里只剩下一圈圈慢慢散开的波纹,刚才那三趾踩出的脚印还在,可那怪老太太连个影子都没了。他抬头往天上看,乌云翻滚得更厉害了,闪电在云里乱窜,像是有无数条银蛇在打架。
“刚才那是……雷媪吧?”黄伸的爹拄着拐杖挪到门口,颤巍巍地说,“老辈人说过,雷雨天掉下来的怪东西,说不定是雷媪,跟打雷有关呢。”
黄伸媳妇赶紧拉着孩子往屋里躲:“别乱说!怪吓人的!”
一家人缩在屋里,听着外面的雷声雨声,谁也没说话。过了约莫一顿饭的功夫,雨小了些,雷声也往远处去了。黄伸壮着胆子又出去看,院子里的积水还在,但那三趾的脚印已经被雨水冲得模糊了,只有中央那片地方,水色比别处深一点,像是刚有东西在那待过。
“真没了……”黄伸松了口气,又觉得心里发毛。
第二天一早,天放晴了,阳光把院子里的积水晒得冒着热气。黄伸带着儿子仔仔细细在院子里找,想看看有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可除了几道被踩得歪歪扭扭的浅坑,啥也没有。
这事很快就在南丰县传开了。有人说,雷媪是雷神的老伴,跟着雷声出来巡查,不小心掉下来了;有人说,她是管打雷的小神,那天准是犯了错,被雷声吓得慌了神;还有老人说,雷媪出现可不是啥好事,得小心接下来的天气。
黄伸家却没再出啥怪事,只是每逢下大雨,黄伸总会站在门口往院子中央瞅,总觉得那赤色短发、三趾脚的影子还在水里打转。儿子也总缠着问:“爹,那老奶奶后来回天上去了吗?她会不会还掉下来呀?”
黄伸摸着儿子的头,望着天上的云,说:“应该回去了吧,毕竟她是跟着雷声来的,雷声走了,她自然也跟着走了。”可他心里清楚,那苍黄失措的模样,怕是这辈子都忘不了了——在那个大雨倾盆的午后,一个赤色短发、三趾脚的“雷媪”,曾在他家院子里,慌慌张张地打了个转,然后随着翻滚的乌云和闪烁的雷电,消失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