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癸酉年的三月,江南正是草长莺飞的时节。茅山脚下的青石路上,一行三人正缓缓前行——走在中间的是秦昌龄,他今年四十三岁,穿着件月白色的绸缎长袍,手里摇着把檀香扇,脸上带着几分闲适;左边是他的侄子秦焞,二十出头的年纪,眼神里满是对茅山景致的好奇;右边则是溧水尉黄德琬,一身青色官服,腰间挂着块双鱼玉佩,气质沉稳。
“昌龄兄,这茅山的鹤会可是有名得很,听说每年三月,都会有白鹤绕山飞翔,场面壮观得很。”黄德琬笑着说,目光扫过路边的桃花——粉白的花瓣落在青石路上,像铺了一层薄薄的胭脂。
秦昌龄点点头,扇了扇扇子:“我早就想来看看了,这次正好借着鹤会的名头,跟德琬兄和贤侄一起走走。对了,我还听说黑虎洞附近有位刘蓑衣先生,是个隐士,咱们一会儿去拜访拜访他,顺便在林间饮几杯,也算是不负这春光。”
秦焞连忙附和:“叔父说得是,我早就听说刘蓑衣先生的大名,据说他能知天文地理,还会占卜算卦,咱们要是能见到他,也算是有缘分。”
三人说说笑笑,很快就到了黑虎洞。洞口有一块巨大的青石,上面刻着“黑虎洞”三个大字,笔力苍劲。刘蓑衣就坐在青石旁的一棵松树下,穿着件打了补丁的粗布蓑衣,手里拿着根鱼竿,像是在钓鱼,可身前并没有水。
“刘先生,冒昧打扰了。”秦昌龄走上前,拱手行礼。
刘蓑衣抬起头,看了秦昌龄一眼,又看了看黄德琬和秦焞,淡淡一笑:“是秦公子和黄尉吧?我已经等你们一会儿了。”
三人都有些惊讶——他们并没有提前通知刘蓑衣,可刘蓑衣却知道他们要来。秦昌龄连忙说:“先生真是神人,我们也是临时起意来拜访,没想到先生已经知晓。”
“不过是观天象、察人事罢了,算不得什么本事。”刘蓑衣放下鱼竿,指了指身边的草地,“这里有现成的石桌石凳,你们要是不嫌弃,就坐下来喝几杯吧。”
秦昌龄大喜,连忙让跟来的小史拿出带来的酒和点心——有陈年的女儿红,还有临安城里最有名的桂花糕、杏仁酥。小史把酒倒在三个粗瓷碗里,递给三人。
四人坐在林间,喝着酒,聊着天。春风吹过松林,沙沙作响,偶尔有几只小鸟落在枝头,叽叽喳喳地叫着,场面十分惬意。秦焞年轻,性子活泼,喝了几杯酒,就提议说:“叔父,黄叔,刘先生,咱们光喝酒也没意思,不如找几个会唱词的道人来助兴?”
秦昌龄觉得这个提议不错,点点头:“好啊,小史,你去附近的道观问问,有没有会唱词的道人,请来给咱们助助兴。”
小史应了一声,转身就去了。没过多久,他就领了二十个道人回来——这些道人都穿着青色的道袍,手里拿着乐器,有笛、箫、琵琶,还有一面小鼓。
“见过各位公子、大人、先生。”二十个道人齐声行礼。
刘蓑衣摆了摆手:“不必多礼,既然来了,就唱几支曲子吧,也让我们听听茅山的道乐。”
道人们点点头,拿起乐器,开始演奏。笛声清越,箫声悠扬,琵琶声婉转,配上道人的唱腔,别有一番韵味。四人听得入了迷,不知不觉,太阳已经西沉,月亮升了起来。
“时候不早了,咱们不如沿着月光走走,去前面的清真观路口道堂坐坐?”黄德琬提议道。
众人都同意,于是收拾好东西,跟着道人们一起往清真观方向走。月光洒在青石路上,像铺了一层银霜,道人们一边走,一边唱着歌,歌声在林间回荡,格外动听。
到了清真观路口的道堂,众人找了个宽敞的地方坐下。秦昌龄笑着说:“各位道长刚才唱得真好,不如再各展所长,让我们开开眼界?”
道人们纷纷应和,有的吹起了笛子,有的弹起了琵琶,还有的跳起了道舞。秦昌龄、黄德琬、秦焞和刘蓑衣坐在一旁,一边喝酒,一边欣赏,气氛十分热烈。
可就在这时,突然从空中传来一阵歌声——那歌声缥缈空灵,像是从云端传来,只唱了四句,却清晰地落在每个人的耳中。黄德琬记性好,当场就记下了其中两句:“四十三,四十三,一轮明月落清潭。”
歌声消失后,道堂里瞬间安静下来。秦昌龄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他今年正好四十三岁,那句“一轮明月落清潭”,听起来就像是不祥之兆。
“刚才是谁在唱歌?”秦昌龄猛地站起来,声音有些颤抖,目光扫过二十个道人,“是你们中的哪一位?快说!”
道人们都愣住了,纷纷摇头:“回秦公子,我们刚才都在演奏,没有任何人开口唱歌啊。”
“不可能!”秦昌龄激动地说,“我明明听到有人在唱歌,还唱了‘四十三,四十三’,你们怎么会没听到?”
黄德琬连忙拉住秦昌龄:“昌龄兄,你别激动,我们都听到了那歌声,确实不是这些道人唱的。这事儿透着古怪,咱们还是先冷静下来,慢慢想想。”
秦焞也附和道:“叔父,黄叔说得对,这些道人看起来不像是在说谎,那歌声说不定是……是其他的什么原因。”
刘蓑衣一直没说话,这时才缓缓开口:“那歌声来得蹊跷,恐怕不是凡人所能为。昌龄兄,你今年四十三岁,那句‘一轮明月落清潭’,你可得多加小心。”
秦昌龄心里本来就慌,听刘蓑衣这么一说,更是觉得不安。他再也没有心思喝酒赏乐,勉强笑了笑:“今日多谢各位道长,也多谢刘先生、德琬兄和贤侄,我有些不舒服,就先回去了。”
众人见他神色不对,也不再挽留。秦昌龄匆匆告别,带着秦焞和小史离开了道堂。一路上,他一言不发,心里满是恐惧——他想起了前一年遇到的达真道长黄元道,当时黄元道说的话,此刻又在他耳边响起。
那是绍兴壬申年的夏天,秦昌龄因为身体不适,请了不少大夫都没治好,后来有人推荐他去见达真道长黄元道。黄元道是茅山有名的道长,精通医术和道法,很多人都找他看病解惑。
秦昌龄找到黄元道时,黄元道正在道观里炼丹。看到秦昌龄,黄元道皱了皱眉,说:“秦公子,你印堂发黑,面带晦气,恐怕是有冤对缠身。你要记住,切忌四十三这个年纪,若是能平安度过,往后就能顺遂无忧;若是度不过……”
黄元道没有说下去,但秦昌龄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连忙跪在地上,恳求道:“道长,求您救救我!只要能化解这场灾祸,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黄元道叹了口气,扶起秦昌龄:“我尽力而为,但最终能不能度过,还要看你的造化。”
就在这时,秦昌龄的小儿子拿着一个磁瓢跑了进来,磁瓢里装着几颗小石子,他一边跑,一边笑着说:“爹,你看我这个瓢,能装好多石子呢!”
黄元道看到那个磁瓢,眼睛一亮,对秦昌龄说:“把那个磁瓢给我。”
秦昌龄连忙让儿子把磁瓢递过去。黄元道接过磁瓢,闭上眼睛,嘴里念念有词,过了一会儿,他睁开眼睛,对着磁瓢呵了口气,然后把磁瓢递给秦昌龄:“你拿着这个磁瓢,日后若是遇到危急情况,就把它倒过来,里面会出现一颗药丸。记住,若是青丸,万万不可服用;若是红丸,服下就能化险为夷。”
秦昌龄接过磁瓢,只觉得手里一阵发烫,像是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他忍不住手一抖,磁瓢“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黄元道连忙把磁瓢捡起来,仔细看了看,然后叹了口气:“了不得,了不得啊……看来你的灾祸,比我想象的还要严重。”
他转过头,看向在场的一位大夫——汤三益。汤三益是临安有名的大夫,擅长治疗伤寒,当时正好也在道观里拜访黄元道。黄元道把磁瓢递给汤三益:“汤大夫,这个磁瓢就交给你保管吧。日后秦公子若是遇到危急情况,你就把磁瓢给他;若是你自己遇到难处,也可以用它试试。记住,青丸不可服,红丸可服。”
汤三益接过磁瓢,点了点头:“道长放心,我一定会妥善保管。”
后来,秦昌龄的身体渐渐好了起来,他也就慢慢把黄元道的话和那个磁瓢淡忘了。直到今天晚上,听到那句“四十三,四十三,一轮明月落清潭”,他才想起黄元道的警告,心里越发恐惧。
回到住处后,秦昌龄一病不起。他派人去请汤三益,想问问那个磁瓢的事,可汤三益当时正在外地看病,一时半会儿赶不回来。秦昌龄的病情越来越重,吃什么药都不管用,脸色一天比一天差。
秦焞看着叔父难受的样子,心里急得不行,他一边派人继续寻找汤三益,一边请来其他大夫,可都无济于事。秦昌龄自己也知道,他可能撑不过四十三岁这一关了,他常常看着窗外的月亮,喃喃自语:“一轮明月落清潭……难道我真的要像这句歌词说的那样,就此殒命吗?”
时间一天天过去,转眼就到了九月。秦昌龄的身体已经虚弱到了极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这天晚上,他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明月,突然觉得心里一阵平静——或许,这就是他的命吧。
半夜时分,秦昌龄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他去世的时候,正好是四十三岁,应了那句“四十三,四十三,一轮明月落清潭”。
秦昌龄去世后,秦焞按照他的遗愿,把他安葬在了茅山脚下。后来,汤三益回来了,听说秦昌龄的死讯,心里十分感慨,他拿出那个磁瓢,轻轻抚摸着,想起了黄元道当时的话。
又过了三年,汤三益自己得了一场重病——伤寒。当时伤寒是不治之症,很多大夫都束手无策,汤三益的家人急得团团转,请了不少名医,都没能治好他的病。汤三益躺在病床上,感觉自己的生命正在一点点流逝,他突然想起了那个磁瓢。
“快……快把那个磁瓢拿来!”汤三益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对家人说。
家人连忙把磁瓢找出来,递给汤三益。汤三益接过磁瓢,颤抖着把它倒过来,只听“叮”的一声,一颗红色的药丸从磁瓢里掉了出来,落在了他的手心里。
“红丸……是红丸!”汤三益又惊又喜,他想起了黄元道的话,连忙把红丸放进嘴里,咽了下去。
没过多久,汤三益就觉得身体舒服了很多,烧也退了,精神也渐渐好了起来。又过了几天,他的病竟然完全好了。
这件事很快就传开了,人们都觉得那个磁瓢是个宝物。汤三益也十分珍惜那个磁瓢,一直把它妥善保管着。直到很多年后,汤三益去世,那个磁瓢还在他的家里,成为了他家的传家宝。
而秦昌龄的故事,也随着茅山的风,一代代流传了下来。人们都说,秦昌龄的死,是因为他没能躲过自己的劫数;而汤三益的活,是因为他得到了黄元道的庇佑。这个故事也提醒着人们,有些灾祸或许早已注定,但只要心怀敬畏,或许就能找到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