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老井边的手印和那枚沾血的蝉蜕,李强的心里像压了块巨石,连呼吸都觉得沉重。夜里,他缩在牛棚的干草堆里,总觉得二奶奶和栓柱哥的影子就飘在棚外,冰冷的目光透过茅草缝,死死盯着他。牛的“哞哞”声不再能壮胆,反而让他更心慌——他怕这两头牛哪天突然受惊,撞破棚子,把外面的“东西”引进来。
老周头看他日渐憔悴,眼窝深陷,脸色白得像纸,忍不住劝他:“强子,你这样撑下去不是办法,要不你去邻村找张神婆问问?她懂阴阳,说不定能帮你想个法子。”
李强早就听说过张神婆的名字。邻村人说,她住在山脚下,年轻时得过“仙人指路”,能通阴阳、断祸福,村里谁家闹了邪祟,找她准能解决。之前他总觉得这些是迷信,可现在走投无路,也只能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求张神婆帮忙。
第二天一早,李强揣着卖红薯剩下的钱,往邻村走。山路崎岖,长满了野草,露水打湿了他的裤脚,冷得他直打哆嗦。走了两个多小时,才看见山脚下的一间土坯房——房顶上插着几面小黄旗,门口挂着串桃木枝,远远就能闻到一股香灰味,应该就是张神婆的家。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上前,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吧。”屋里传来一个沙哑的女声,带着股说不出的威严。
李强推开门,屋里光线很暗,只有正中央摆着一张供桌,桌上放着几尊神像,神像前的香炉里插着三炷香,香灰堆得有半尺厚,散发出呛人的味道。供桌后坐着个老太太,头发花白,梳成一个髻,插着根桃木簪,脸上布满皱纹,眼睛却很亮,像能看透人心似的,正盯着他看。
“你是李家村的李强吧?”张神婆开口了,声音还是那么沙哑,“你娘刚走,你被阴邪缠上了,是不是?”
李强愣了一下,没想到神婆一见面就说中了他的事,赶紧点头:“神婆,您救救我!二奶奶的魂、栓柱哥的魂,都缠着我,我快撑不住了!”
张神婆没说话,闭上眼睛,手指在身前快速掐着诀,嘴里念念有词,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屋里的香灰突然飘了起来,在空中打了个转,落在供桌前的一张黄纸上。过了一会儿,她才睁开眼睛,眼神变得凝重:“你天生带‘鬼眼’,这是命。‘鬼眼’能让你看见死人,也能让死人看见你,你娘欠的债,自然就落到了你头上。”
“我娘欠了两条命,一条是你二奶奶的,当年你娘把她推下土坡,害了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另一条是栓柱的,当年栓柱掉井,你娘看见了却没喊人救,还把井绳藏了起来,让栓柱的魂困在井底,出不来。现在他们找你讨命,是天经地义。”
李强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神婆说的和他知道的一模一样,连娘藏井绳的事都知道,看来是真有本事。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对着神婆磕了个响头:“神婆,我知道我娘错了,可我不想死,您帮帮我,不管让我做什么都行!”
张神婆叹了口气,从抽屉里拿出一张黄纸符——符纸上画着密密麻麻的红色符号,像蚯蚓似的,看不懂是什么意思,边缘还沾着些香灰。她把黄纸符递给李强:“这是‘安魂符’,能保你三天平安。这三天里,阴邪不敢靠近你,但三天后,符就失效了,你必须去给他们赔罪。”
“赔罪的法子很简单,”张神婆的声音沉了下来,“你得把你娘藏的东西还给他们。银镯子给你二奶奶,放在她的坟前,磕三个头,求她原谅;栓柱的井绳,你娘藏在老屋的房梁上,你去把井绳找出来,接好,挂回老井里,再给栓柱磕三个头,让他的魂能顺着井绳爬上来,去投胎。”
“只有把东西还给他们,让他们消了怨气,他们才会放过你。不然,别说三天,就算三十天、三百天,他们也会一直缠着你,直到把你的命讨走。”
李强接过黄纸符,符纸很薄,却带着一股暖意,握在手里,心里稍微踏实了些。可他还是有些犹豫:“神婆,我去老屋找井绳,万一二奶奶和栓柱哥的魂在那里等着我,怎么办?”
张神婆从供桌上拿起一小撮香灰,撒在黄纸符上:“这香灰是‘阳火’烧出来的,你把符带在身上,三天内他们不敢伤你。你只要抓紧时间,在符失效前把东西还了,就没事了。”
李强点了点头,又对着神婆磕了个响头,说了声“谢谢神婆”,才转身往回走。手里的黄纸符暖暖的,可他的心里却七上八下的——神婆说的话,到底是救他,还是把他往火坑里推?老屋他不敢回,井绳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万一三天内没做完这些事,他就真的没救了。
走在回村的路上,李强手里紧紧攥着黄纸符,心里乱糟糟的。他想起娘的样子,想起娘临终前说的话,心里又疼又恨——娘当年要是没做错事,现在也不会有这么多麻烦,他也不会活得这么累。
回到村里时,天已经黑了。他没回牛棚,而是站在老屋门口,看着紧闭的房门。老屋的灯还是黑的,和那天他逃出来时一样,可他知道,屋里藏着他唯一的希望——井绳。
他深吸一口气,把黄纸符揣进怀里,伸手推开了房门。门“吱呀”一声开了,一股霉味扑面而来,和老槐树下的味道一样。屋里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见风刮过窗纸的“沙沙”声,像是有人在里面叹气。
他从怀里掏出火柴,点燃了一盏煤油灯。灯光昏黄,照亮了屋里的摆设——娘的织布机还在墙角,上面还挂着半块没织完的布;炕边的桌子上,还放着娘生前用的碗,碗里还有些没吃完的咸菜。一切都和娘走的时候一样,可屋里却空荡荡的,再也没有娘的身影。
他搬来梯子,放在房梁下,慢慢爬了上去。房梁上积满了灰,呛得他直咳嗽。他用手在房梁上摸索着,心里既紧张又期待——井绳到底在不在这?
突然,他的手碰到了一个东西——是根绳子,黑褐色的,摸起来粗糙得很,还沾着些泥,和老井里的泥一样。他心里一喜,赶紧把绳子拉了下来——是井绳!井绳断成了两截,断口处还很新,应该是娘当年砍断的。
他抱着井绳,从梯子上爬下来,心里松了口气。井绳找到了,接下来就是接好井绳,还给栓柱哥;银镯子在他手里,等明天,就去给二奶奶赔罪。
可就在这时,他突然听见身后传来“滴答”的声音——是水滴在地上的声音,和栓柱哥嘴角滴下来的泥水声一模一样。他猛地回头,煤油灯的光晃了一下,他看见门口站着一道黑影,是栓柱哥!
栓柱哥的脸还是肿得像发面馒头,嘴角滴着黑泥水,正盯着他手里的井绳,眼睛里满是渴望:“我的井绳……终于找到了……”
李强的心跳一下子快了起来,他想起神婆说的话,符能保他三天平安,赶紧把黄纸符从怀里掏出来,举在身前:“栓柱哥,你别过来!神婆说了,这三天我没事,我会把井绳还给你的!”
栓柱哥的身体顿了一下,似乎很怕黄纸符,往后退了一步,声音黏糊糊的:“我等你……三天后,你要是不把井绳还给我,我就拉你下井……”
说完,栓柱哥的影子慢慢消失了,屋里又恢复了平静,只有煤油灯的光在晃动。李强抱着井绳,瘫坐在地上,浑身都是冷汗——幸好有神婆的符,不然今天他肯定活不成了。
他知道,这三天是他唯一的机会,他必须抓紧时间,把该做的事做完,不然,他就真的要去陪二奶奶和栓柱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