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王瘸子家出来,冯老七的脚像灌了铅,每走一步都觉得沉得慌。王瘸子的话在脑子里反复转,“想变成人”“穿蓝布褂子的影子”,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得他心里发寒。他站在村口,望着山腰的玉米地,雾气还没完全散,地里的玉米秆在风里晃悠,像一群张牙舞爪的影子。
回还是不回?不回,地里的玉米再过半个月就能收,那是他熬了大半年的指望,要是被野猪拱了,或是被那“东西”糟践了,今年冬天就得喝西北风。回,那稻草人已经沾了他的气,还会动,谁知道这次回去会撞见什么?
冯老七蹲在村口的石头上,摸出旱烟袋,却发现烟袋锅不见了——前几天浇水时还叼在嘴里,后来就没了踪影,他当时以为是掉在地里了,没当回事。现在想起这事,心里又添了层堵。他捏着空烟杆,蹲了足足半个时辰,直到日头升到头顶,晒得后背发烫,才咬了咬牙:“怕个球!我守了这地二十年,还能被个稻草人吓住?”
他回家拿了镰刀,又把王瘸子给的桃木符揣在怀里,用绳子系紧,贴在胸口,这才往山上走。山路被太阳晒得暖烘烘的,可他心里还是凉飕飕的,每走几步就回头望一眼,总觉得身后跟着东西。
快到玉米地时,冯老七放慢了脚步。远远望去,地里的玉米秆还是歪歪扭扭的,可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往常地头的玉米长得最密,今天却透着点空,像是被人踩过。他握紧镰刀,悄悄绕到地边,扒开玉米叶往里看,心脏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地里真有一片玉米倒了。不是被风吹倒的那种杂乱,而是整整齐齐地往两边压,像有人用脚踩出了一条小路,从地边一直通到地中间。倒了的玉米秆还带着点潮气,断口处的汁液没干,黏糊糊的,泛着青绿色——显然是刚被踩倒没多久。
冯老七的手心冒出了汗,他攥紧镰刀,顺着倒了的玉米往里走。脚下的泥土还软着,踩上去能陷进半指深,走了没几步,他突然瞥见地上的印子——那不是人的脚印,也不是野猪的蹄印,而是一串奇怪的“印子”:每个印子都是椭圆形的,边缘毛毛糙糙的,像是用稻草捆成的团子踩出来的,印子里还沾着几根黄稻草,被泥土裹着,露着点边角。
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每个“脚印”旁边,都有点暗红色的东西,像是干涸的血。那颜色深得发暗,和红墨水不一样,带着点铁锈味,冯老七蹲下身,用手指碰了碰,指尖沾了点暗红色的粉末,凑近闻了闻,一股腥气钻进鼻子,让他忍不住皱起了眉。
这是谁的血?是山里的野兔?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他不敢再想,站起身继续往里走。那串稻草脚印一直往前延伸,像是在给他引路,又像是在炫耀自己的踪迹。走了大概几十步,前面的玉米秆突然变得密集起来,倒了的玉米秆围成了一个圈,圈中间空荡荡的,像是特意留出来的一块地。
冯老七的心跳得更快了,他扒开最后一层玉米叶,探头往里看——圈中间立着个东西,蓝布褂子在风里掀着边角,不是他的稻草人还能是谁?
他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稻草人还是老样子,竹竿骨架立得笔直,蓝布褂子穿得整整齐齐,连领口的扣子都扣上了——那扣子是冯老七当初缝的,掉了一颗,现在竟不知被谁补上了,用的是根粗麻绳,歪歪扭扭地系着。
化肥袋脑袋摆正了,不再是之前挂在槐树上的样子,红墨水画的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可冯老七仔细一看,却发现眼睛旁边多了两道暗红色的印子,从眼角往下拉,细细的,长长的,像是哭出来的血,顺着塑料袋的褶皱往下淌,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光。
“你到底想干啥?”冯老七攥着镰刀,声音有点发颤。他盯着稻草人,总觉得它下一秒就会动起来,朝着自己扑过来。
就在这时,风刮过,蓝布褂子的袖子晃了晃,露出里面的竹竿“手”。冯老七的目光突然被竹竿上挂着的东西吸引了——那是个铜制的烟袋锅,表面磨得发亮,是他前几天丢的那个!烟袋杆是枣木的,上面还沾着几根黄稻草,和地上“脚印”里的稻草一模一样。
他的烟袋锅怎么会在稻草人手里?是稻草人捡的?还是……它特意去地里找的?
冯老七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来,顺着脊梁骨往上爬,连怀里的桃木符都像是变凉了。他看着稻草人手里的烟袋锅,又看了看地上的稻草脚印、暗红色的血迹,突然明白了——这稻草人不仅会动,还在一点点“拿”他的东西,从蓝布褂子,到他的头发,再到烟袋锅,它好像在通过这些东西,一点点靠近“人”的样子。
风又吹起来了,玉米叶“沙沙”响,像是有人在旁边喘气。稻草人手里的烟袋锅晃了晃,铜制的锅身反射着阳光,照在冯老七的脸上,刺得他眼睛发疼。他再也不敢多待,猛地转过身,顺着来时的路往外跑,镰刀在手里晃悠着,好几次差点砍到自己的腿。
跑到地边时,他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稻草人还立在玉米圈中间,蓝布褂子在风里飘着,像是在跟他挥手。而那串稻草脚印,从地中间一直延伸到他的脚边,像是在说:你跑不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