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假肢的第三天,天气难得放晴,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卧室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斑,尘埃在光柱里轻轻浮动。郭玲坐在床边,看着李明蹲在她面前,小心翼翼地拆开碘伏棉签的包装,心里却不像这天气一样明朗——自从那晚听到拖拽声后,她就总觉得那只假肢在盯着自己,连带着左腿残肢也时不时传来一阵奇怪的痒,像有细小的虫子在皮肤下游走。
“今天感觉怎么样?残肢还疼吗?”李明的声音很轻,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前两晚郭玲总是辗转反侧,他虽然没说,却都看在眼里,只是怕加重她的焦虑,才没多问。他拿着棉签,轻轻碰了碰郭玲残肢上的疤痕,动作轻得像在触碰易碎的玻璃。
那道疤痕是车祸留下的印记,狰狞地横在膝盖下方,大约有五厘米长,颜色是深褐色的,边缘有些凸起,摸上去能清晰地感觉到皮肤组织的凹凸不平。过去三个月,郭玲每天都会对着镜子看这道疤痕,看着它从鲜红的伤口慢慢结痂、褪色,早已习惯了它的存在,甚至觉得它像一道护身符——提醒着她那场车祸的惊险,也提醒着她身边还有李明的陪伴。
“还好,就是偶尔会痒。”郭玲的目光落在残肢上,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李明的棉签刚碰到疤痕,那股熟悉的痒意又涌了上来,比平时更强烈,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皮肤里钻出来。她下意识地想缩回腿,却被李明轻轻按住。
“忍一下,擦完药就好了。”李明笑着抬头看她,眼神里满是温柔,“医生说疤痕恢复期会有点痒,别用手抓,容易感染。”
郭玲点了点头,强迫自己放松下来,目光却依旧盯着残肢。就在李明的棉签从疤痕左侧移到右侧时,她突然愣住了——刚才还清晰可见的深褐色疤痕,不知什么时候变得淡了些,边缘的凸起也平了下去,像是被什么东西慢慢磨平了一样。
“李明,你看……”郭玲的声音有些发颤,指着自己的残肢。
李明顺着她的手指看去,也愣了一下。他放下棉签,伸手轻轻摸了摸那道疤痕,触感比昨天光滑了许多,颜色也从深褐色变成了淡褐色,像是褪色的旧布料。“怎么回事?昨天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变淡了?”他的眉头皱了起来,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不安——疤痕恢复是循序渐进的过程,不可能在短短一天内有这么大的变化。
郭玲的心跳开始加速,她伸手去摸自己的残肢,指尖划过原本疤痕的位置,只感觉到一片光滑的皮肤,除了残留的一点淡褐色印记,几乎看不出这里曾经有过一道狰狞的伤口。“不对……不对啊,”她的声音越来越急,“昨天晚上我洗澡的时候还看了,疤痕还在的,怎么会……”
李明也觉得奇怪,他拿起手机,打开手电筒,凑近郭玲的残肢仔细看。在强光的照射下,那道疤痕的颜色变得更淡了,几乎要和周围的皮肤融为一体,只有中间一点还残留着淡淡的褐色,像不小心蹭上的污渍。他又摸了摸周围的皮肤,温度正常,没有红肿,也没有凸起,不像是感染的样子。
“会不会是光线的问题?”李明试图说服自己,也试图安慰郭玲,“今天阳光好,可能看起来和平时不一样,等晚上再看看,说不定就恢复原样了。”
郭玲摇了摇头,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她掀开盖在腿上的毯子,看向放在床边椅子上的假肢——那只浅肤色的硅胶假肢静静地躺着,膝盖处的褶皱自然下垂,看起来和普通的假肢没什么区别,可她总觉得,它在偷偷地发生变化。
“我想把假肢取下来,再看看。”郭玲突然说。自从装上假肢后,除了晚上睡觉,她几乎都戴着它,一是为了尽快适应,二是怕看到空荡荡的残肢会难过。可现在,她迫切地想知道,残肢上疤痕的变化,是不是和这只假肢有关。
李明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好,我帮你取。”他小心翼翼地解开假肢侧面的卡扣,轻轻转动接受腔,动作慢得像在拆解一件精密的仪器。当接受腔从残肢上取下来的那一刻,郭玲和李明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残肢的皮肤光滑得像从未受过伤,那道陪伴了郭玲三个月的疤痕,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一点淡褐色的印记都没有留下。皮肤的颜色是均匀的淡粉色,纹理细腻,和右腿的皮肤几乎一模一样,仿佛那场让她失去左腿的车祸,从未在她身上留下过任何痕迹。
“这……这怎么可能?”李明的声音发紧,手指轻轻碰了碰郭玲的残肢,触感光滑细腻,没有任何疤痕的痕迹,“疤痕怎么会突然消失?”
郭玲的脸色瞬间惨白,嘴唇也失去了血色。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残肢,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那道疤痕虽然丑陋,却是她真实经历的证明,现在它突然消失了,让她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又像是被什么东西剥夺了一部分记忆。
“昨天还在的……真的还在的……”郭玲的声音带着哭腔,身体开始微微发抖。李明赶紧把她搂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心里的不安也越来越强烈。他看着郭玲光滑的残肢,又看了看放在旁边的假肢,目光突然停在了假肢与残肢连接处——那里的硅胶表面,隐约透着一道淡红色的纹路,形状细长,大约五厘米长,和郭玲之前那道疤痕的形状一模一样,甚至连边缘的弧度都分毫不差。
“玲儿,你看这里!”李明的声音有些颤抖,指着假肢连接处的淡红色纹路。
郭玲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当看到那道淡红色纹路时,她的身体猛地一僵,眼泪也瞬间止住了。那道纹路太熟悉了,就是她之前疤痕的样子,现在却出现在了假肢上。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去摸那道纹路,指尖刚碰到假肢的硅胶表面,就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指尖还残留着一股灼热的温度。
“它好烫……”郭玲的声音带着恐惧,“比人的体温还烫,像是在发烧。”
李明也伸手去摸假肢的硅胶表面,果然感觉到一股明显的灼热感,不是阳光晒过的温热,是带着灼烧感的烫,像是里面有什么东西在燃烧。他赶紧缩回手,指尖已经被烫得有些发红。
“这到底是什么假肢?”李明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医生说它是普通的仿生假肢,怎么会这么烫?还会出现和疤痕一样的纹路?”
郭玲靠在李明怀里,身体还在发抖。她看着那只灼热的假肢,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是不是这只假肢,在偷偷地“吸收”她的疤痕?那道淡红色的纹路,是不是她的疤痕变成的?
那天下午,李明给医院打了电话,询问假肢的情况。负责的医生支支吾吾,只说可能是硅胶材质的问题,让他们明天带假肢去医院检查。挂了电话后,李明看着郭玲苍白的脸,心里的疑虑越来越深——医生的回答太敷衍了,根本解释不了疤痕消失和假肢发烫的问题。
晚上睡觉前,郭玲说什么也不肯再戴假肢,李明只好把它放在阳台的储物柜里,锁上柜门,又在柜门上压了一块厚重的木板,才放心地回到卧室。可即使这样,郭玲还是一夜没睡好,总觉得阳台方向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灼热感,像是那只假肢在柜子里,静静地盯着她的卧室,等着什么。
装假肢的第五天,李明因为公司有紧急项目,需要加班到很晚。出门前,他特意帮郭玲把假肢从阳台储物柜里取出来,帮她戴好,又反复叮嘱她:“晚上别自己取假肢,等我回来帮你,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知道吗?”
郭玲点了点头,看着李明匆匆离去的背影,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不安。自从疤痕消失后,她对那只假肢的恐惧越来越深,总觉得它像一个活物,有自己的意识,会在她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发生变化。
白天还好,有阳光照着,家里亮堂堂的,她的恐惧还能稍微减轻一点。可到了晚上,天色暗下来,家里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那种恐惧就会像潮水一样涌上来,让她浑身发冷。
晚饭郭玲没什么胃口,只吃了几口面条就放下了筷子。她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电视里播放的综艺节目,可注意力却全在自己的左腿上——那只假肢戴着很舒服,没有任何不适,可她总觉得里面有什么东西在动,像是有血液在硅胶下面流动,带着温热的触感。
晚上九点多,郭玲觉得有些累,想回卧室休息。她慢慢走到卧室,坐在床边,犹豫了很久,还是决定把假肢取下来——戴着它睡觉,她实在没有安全感。她按照李明教的方法,小心翼翼地解开卡扣,轻轻取下假肢,刚想把它放在床边的椅子上,却突然想起前几天晚上的拖拽声,心里一紧,又把假肢抱了起来。
卧室的衣柜在角落,是推拉门的,里面挂着她和李明的衣服。以前她没装假肢的时候,总喜欢把换下来的鞋子放在衣柜门旁边。现在,她鬼使神差地走到衣柜前,推开一扇柜门,把假肢靠在了衣柜门上,让它贴着门板,旁边还放了一件厚重的羽绒服,挡住它的视线——好像这样,就能减少一点它带来的压迫感。
“你就待在这里,别乱动。”郭玲对着假肢小声说,像是在和一个活物对话,说完又觉得自己很可笑,摇了摇头,转身躺在了床上。
躺在床上,郭玲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耳边能听到客厅挂钟的滴答声,还有窗外偶尔传来的汽车鸣笛声。她翻了个身,看向衣柜的方向,只能看到衣柜门的一角,那只假肢被羽绒服挡住了,看不到踪影。她松了口气,慢慢闭上眼睛,开始酝酿睡意。
不知道过了多久,郭玲终于有了点睡意,可就在她快要睡着的时候,突然听到衣柜里传来一阵“咚”的声音——很沉闷,像是有什么重物倒在了衣服堆里。
她猛地睁开眼睛,心脏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客厅的挂钟正好敲了十一下,清脆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她屏住呼吸,竖起耳朵,仔细听着衣柜的方向,可除了自己的心跳声,再也没有其他声音。
“是不是听错了?”郭玲小声嘀咕着,试图说服自己。衣柜里除了衣服和那只假肢,没有其他东西,怎么会有声音?可能是外面风吹动窗户的声音,也可能是自己太紧张产生的幻觉。
她闭上眼睛,想继续睡觉,可刚闭上眼,又听到衣柜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衣服堆里摩擦、移动。
这次的声音很清晰,绝对不是幻觉!
郭玲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想给李明打电话,却发现手机放在了客厅的茶几上,而卧室到客厅,需要经过衣柜旁边——她不敢下床,怕衣柜里的东西突然出来。
她紧紧攥着被子,把自己缩成一团,眼睛死死地盯着衣柜的方向。衣柜门紧闭着,里面一片漆黑,只能隐约看到挂在里面的衣服轮廓,像一个个站着的人影。那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还在继续,偶尔夹杂着一声轻微的“咚”声,像是假肢在里面滚动、碰撞。
“别碰它……别碰它……”郭玲在心里默念着,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她不知道衣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那只假肢是不是又“活”过来了,她只觉得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着她的心脏,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钥匙开门的声音——是李明回来了!
郭玲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几乎要哭出声来。她想喊李明,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她只能听着李明换鞋的声音、走进客厅的声音,还有他拿起手机的声音。
“玲儿,我回来了!”李明的声音从客厅传来,带着一丝疲惫,“你睡了吗?”
郭玲想回答,可还是发不出声音。就在这时,衣柜里又传来一阵“咚”的声音,比之前更响,像是有什么东西重重地撞在了衣柜门上。
李明显然也听到了声音,他的脚步声瞬间变得急促起来,很快就走到了卧室门口。“玲儿?怎么了?里面是什么声音?”
郭玲终于能发出声音了,她带着哭腔喊道:“李明!快进来!衣柜里有声音!”
李明推开门,看到缩在被子里、脸色惨白的郭玲,心里一紧。他快步走到床边,扶住她的肩膀:“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衣柜……衣柜里有声音,刚才响了好几次,还有东西在动……”郭玲指着衣柜的方向,声音还在发抖。
李明顺着她的手指看去,衣柜门紧闭着,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他皱了皱眉,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台灯,打开开关,对着衣柜的方向照去:“别怕,我去看看。”
他慢慢走到衣柜前,深吸了一口气,猛地拉开了推拉门。
台灯的光线照进衣柜里,里面的景象让李明瞬间愣住了——郭玲的假肢没有靠在衣柜门上,而是斜躺在一堆衣服上,脚尖正对着他,像是在盯着他看。而衣柜深处,挂着一件红色的连衣裙,那是郭玲去年买的,因为颜色太鲜艳,她只穿过一次就再也没碰过,一直放在衣柜最里面。现在,这件红色连衣裙的衣角被什么东西扯着,露在外面,裙摆上还沾着一点淡红色的黏液,黏糊糊的,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李明的目光落在那点淡红色黏液上,心里突然咯噔一下——这颜色,和郭玲假肢连接处那道淡红色纹路的颜色一模一样!
“这……这是怎么回事?”李明的声音有些发颤,他伸手想去拿那件红色连衣裙,却又停住了手——他怕那黏液有问题,也怕看到衣柜深处还有其他东西。
郭玲也从床上爬了起来,走到李明身边,当看到衣柜里的景象时,她的脸色变得更白了。“我的假肢……怎么会躺在衣服上?我明明把它靠在门上的!还有那件裙子,我放在最里面的,怎么会露出来?”
李明没有回答,他慢慢蹲下身,仔细看着那只躺在衣服上的假肢。假肢的硅胶表面还是温热的,和之前一样,没有任何异常,可他总觉得,它的姿势不对劲——脚尖对着门口,像是故意要让他们看到一样。他又看向那件红色连衣裙上的淡红色黏液,伸手轻轻碰了一下,黏液是黏稠的,带着一点温度,摸上去像是某种动物的体液,又像是……血液?
“这黏液是什么?”郭玲的声音带着恐惧,她紧紧抓住李明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肤里。
李明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这黏液是什么。他站起身,把郭玲拉到自己身后,拿起台灯,照向衣柜深处。衣柜里除了衣服,没有其他东西,可那股淡红色的黏液,却顺着连衣裙的裙摆,一直延伸到衣柜底部,像是有什么东西从衣柜深处爬出来,留下了一道痕迹。
“我们先把衣柜关上,别碰里面的东西。”李明的声音很沉,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明天我们去医院,一定要问清楚这假肢到底是什么来头。”
郭玲点了点头,她不敢再看衣柜里的景象,转过身,紧紧抱着李明的胳膊,身体还在微微发抖。李明伸手关上衣柜门,把那诡异的景象和淡红色的黏液挡在里面,可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那只假肢,还有衣柜里的黏液,都在提醒着他们,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正在悄悄靠近他们的生活。
那天晚上,李明和郭玲没有再回卧室睡觉,他们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一夜,开着所有的灯,直到天亮,才敢稍微放松一点。而卧室的衣柜门,他们再也没打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