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厢厚重的隔音门在身后合拢，江锋深吸口气，轻轻点了下手环，嘴角一翘。
‘有些事情，还是让聪明人来解决吧。’
‘我这种笨蛋，就坐享其成好了。’
走廊里冷气十足，带着淡淡的高级香氛味，他走向尽头的洗手间。
大门关上的瞬间，包厢里陷入一种微妙的安静。
方才交易达成的兴奋，以及人造肌肉、纳米轴承带来的巨大前景，似乎也随着江锋的离开而暂时冷却下来。
空气中，只剩下林小雨面前新泡的清茶，袅袅升起热气。
金包银抬了抬头，尾巴轻轻摇了几下，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来，小帅和诺丽站在一起，沉默得就像是两尊石像。
两个女人，隔着一张宽大的，嵌着暗色玻璃的茶几。
几乎是同时的，她们抬起头，目光平视前方，透过虚无的空气，撞在了一起。
林小雨的嘴唇微动，茉莉也下意识地张了张口。
“你……”
“你……”
声音重叠在一起，又同时戛然而止。
短暂的错愕之后，一丝尴尬，又带着一点滑稽的笑容，几乎同时浮现在两人脸上。
林小雨低眉浅笑，茉莉的嘴角也微微上翘，无论她的笑容有多生涩，但的确冲淡了两人之间微妙的紧绷。
“小雨姐，你先说吧。”
茉莉叹了口气，无论林小雨要说什么，她都决定先听听。
她的身体微微前倾，两手有些无措，最终在膝盖上胜利会师，握在一起。
‘但如果她以为我会放弃，那她就大错特错了。’
茉莉不断在心里给自己加油打气。
这一刻，她哪里还有半点掌控一切的从容？
林小雨看了她一眼，原本微微往后靠的腰也直了起来，同样身体前倾，手掌握住了温热的茶杯，自然地十指相碰。
她的目光平静，落在杯口荡漾开的一圈细小涟漪上。
“茉莉老板。”她开口，称呼仍然带着距离，但语气却比想象中更温和。
“今天这笔生意做得很漂亮，锋哥能有你这样得力的合作伙伴，是他的运气。”
她停顿了一瞬，但就是这一瞬间，茉莉抬起头来，眼睛炯炯有神。
“我们都是聪明人，有些东西不必看得太死，也不必……想得太窄。”
“人生的路很宽，一个人走，走不远的。”
茉莉捏着自己的指尖，眼神愈发专注起来。
“锋哥这个人。”林小雨抬眼，目光清澈地直视茉莉。
没有攻击性，只有一种坦然，她继续陈述：“他的心思，很多时候比我们女生都更细腻。”
“他的眼睛，盯着的是更远，更大的东西。”
“你刚刚想必也看到了，锋哥对交易成功的喜悦，像是被什么给打断了一样，我敢断定他一定又在担心着什么。”林小雨声音更低，却字字清晰。
茉莉回忆着方才江锋的神色，她突然意识到，林小雨说的对，她刚刚太兴奋了，以至于忽略了这一点，江锋为什么会突然“巧合”地提出这一桩交易。
又为什么，江锋一开始要提出“4%”的佣金。
这不是一次“恰好到货”的奇迹，而是一场有预谋的交易。
而这笔交易的成功，和江锋提出的后续两笔交易一定分不开。
一旦这几笔生意全部谈成，对谁最有利？
‘我。’茉莉心中有了数，随即，一道灵光在脑海里闪过。
‘除了我之外，谁知道我的困难？’
‘是诺丽，她把我遇到的困难告诉了江锋！’
‘而他，找到了办法，一箭双雕，既能试探我对他的看法，又能实际地帮助到我。’
茉莉深吸一口气，对林小雨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
“项目也好，交易也罢，未来他想要成就的事业，甚至……更远的星辰大海。”
林小雨的话透出一股了然：“这些东西，光靠他一个人，肯定不行。”
“他需要帮手，需要伙伴，需要……真正能够理解他，并愿意一起往前走的人。”
茉莉的心猛地一跳，林小雨的话好似一把精巧的钥匙，轻巧地打开了她心中某个拧巴的锁。
‘这个女人……太可怕了！’
茉莉不由自主地坐直身子，双腿并拢，甚至是紧贴在一起。
“争斗。”林小雨没有喝茶，轻轻放下杯子，发出一声轻响。
“尤其是女人之间那种无谓的……”她想了想，淡淡一笑：“拉扯。”
“除了让他分心，觉得麻烦，甚至是心生厌烦之外，还能带来什么呢？”
她选词谨慎，每个字都很朴素，但却带着一种含蓄的锋芒，让茉莉汗流浃背。
茉莉身后，诺丽紧紧抿着嘴角，心中震动。
‘这个女人……太可怕了！’
‘小姐完全不是对手。’
‘怪不得江锋能够抵挡住小姐的攻势，原因在这儿！’
林小雨看着茉莉，淡淡说道：“至少，我认为这并不符合‘我们’任何一个人的利益。”
“无论对你，还是对我。”林小雨加重了语气。
“茉莉老板，你是生意人，这一点，你肯定比我更懂。”
包厢里再次陷入寂静。
茉莉脸上的表情凝固了，之前的笑意消失，心里想说出的话也只剩下了深深的思索。
‘要是我刚刚执意先开口，就丢人丢大了！’
‘林小雨说得对，我之前还想着不甘和较劲，还想着让坏东西的目光落在谁身上多一点，但这并没有实质性的意义，它们太过模糊，没有价值。’
茉莉低着头，她知道，林小雨给她指了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江锋的未来，那个她也认同的，不可限量的未来，那才是真正的“利益”。
‘我喜欢那个坏东西，这一点，我没办法否认。’
茉莉第一次正视自己的心情，她想着：‘但比起那带着征服欲的男女之情，小雨姐想得却更深刻，她认为我们可以成为共同利益体……’
‘这的确是更加安全，更加稳固的策略。’
‘在江锋的未来里，凭借着俱乐部庞大的人脉网络，我将会拥有一个不可替代的席位。’
‘不是作为一个需要争宠的情人，而是作为一个不可或缺的合伙人，一直走下去。’
‘至于和小雨姐争？怎么争？争赢了又如何？让江锋厌烦，然后失去所有可能性？’
纷繁复杂的念头瞬间清晰，茉莉惊出一身冷汗，随即，涌上心头的却是豁然开朗后的轻松。
之前的拘谨，像是潮水一样退去。
茉莉深深呼吸，靠在了沙发上，放松地翘起双腿，下巴微微扬起。
那是属于“女王”的姿态。
“小雨姐。”茉莉开口，这次却没有了别扭的感觉。
“你说得对，我们都是明白人。”
“路还长，风浪也大，划船的人越少，就越累，也容易翻。”
“有些东西，与其攥在手里，不如让它长成一片森林。”
“森林大了，对大家都好，也才能站得更高，看得更远。”
“至于森林里最挺拔的那棵大树，树若倒了，林子也就没了。”
“这个道理，我懂。”
林小雨的嘴角，缓缓地弯起一个完美的弧度。
她的笑容不是得意，而是达成共识的了然，她不需要茉莉明说，这些隐晦至极的回应，已然是彼此双方都能理解的，最清晰的承诺。
两个女人之间那道无形的墙壁，在这番心照不宣的对话中，悄然消融了大半。
距离，似乎莫名其妙的拉近了。
‘这个女人……真厉害！’
林小雨看着茉莉，心里暗想：‘剩下的，就交给时间吧。’
就在这时，包厢门被推开。
江锋甩着手上的水珠走了进来，带着一丝走廊上的凉意。
“聊什么呢？”他随口问道，目光扫过两人，眼神微微一眯。
‘好嘛，两个聪明人，这就达成共识了？’
‘我还特意设了十分钟的闹钟，看起来，她们估计连十分钟都没用？’
江锋表面上微笑，并未深究，径直走回位置坐下，顺手拿起林小雨的茶杯，喝了一口。
茉莉调整了一下神情，将刚刚那番对话埋在心底最深处。
“江锋。”她语速很快：“那批军用级人造肌肉和轴承，我马上联系人。”
“还有，我打算明天一大早就去颜氏总部，把AI买回来！不能再拖了！”
此时此刻，她心中已经做出决定，哪怕临时周转一下，也要快速推进计划，反正江锋这里的交易路子只要不断，临时周转的缺口很快就能填上。
江锋慢悠悠地喝着茶，语气平淡：“急什么？”
“AI在那儿又不会跑了，先把这两批货吃下去，落袋为安，再去也不迟。”
江锋顿了顿，意有所指：“一口吃不成胖子，现在咱们手握蓝图，只要清理干净手尾，无论谁也拿我们无可奈何，稳着点来。”
茉莉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她看着江锋的眼睛，心绪又一次翻涌。
是啊，他不仅知道她之前拿不出九百万的窘迫，更清楚她现在刚刚回血，看似豪掷千金准备买下工业设计AI的背后，资金链依旧紧绷！
‘他是在给我时间，让我用这两笔新生意彻底夯实基础，避免再次陷入被动！’
一股强烈的，复杂的热流猛地冲上茉莉心头，让她鼻尖微微发酸。
她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把脸微微侧开，掩饰着表情。
送走的江锋和林小雨，喧闹的俱乐部对于茉莉来说重新变得安静下来。
她站在办公室里，透过巨大的落地窗，俯瞰着03区。
脸上的柔和与动容在瞬间消失，重新覆盖上了一层冷硬的，掌控一切的冰霜。
“诺丽。”她没有回头，声音不大，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一直安静的诺丽心头一紧，立刻上前一步：“小姐。”
茉莉缓缓转过身，锐利的目光扫过诺丽的双眸：“我缺钱的事情。”
她的语气听不出喜怒：“是你告诉江锋的。”
这是确定的陈述，并非是试探，也不是询问。
诺丽的脊背瞬间绷直，冷汗浸湿了内衬。
她不敢隐瞒，也深知隐瞒无用，于是低下头，闷声闷气道。
“是我。”
她已经准备好被骂了。
然而，预想中的斥责并没有落下。
沉默在冰冷的空气里蔓延了几秒，诺丽听得到自己心跳加速的声音，“咚咚，咚咚”。
“谢谢。”
两个字，清晰，尊重，像是玻璃珠，砸碎在地面上。
诺丽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茉莉。
‘小姐……在说什么？谢谢？’
茉莉的脸上没有笑容，但那份冷厉却彻底消散了，好似从未存在过。
“你做的对。”她补充道。
“在最难的时候，能找到一个真正靠谱，愿意拉你一把的人，不容易。”
诺丽呆呆地站着，百感交集。
茉莉没有再说话，只是转过身，重新面向那片璀璨而危险的城市灯火。
她的脊背挺得笔直，如同女王巡视着自己的疆域。
江锋是可靠的，林小雨……更是明白人。
前路依旧坎坷，但至少，她不再是孤军奋战。
第一次，她抬起头，看着那没有繁星的夜空。
‘你要这星海是吗？’
‘我们一起去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