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锋走到残骸面前，他晃了晃手环。
手环投射出比昨日更加复杂，更加精细的界面，那是赛伯勒克斯兵工厂的作品。
江锋对它只有一个形容词，那就是“天衣无缝”。
他没有立刻动手拆解，而是让工蜂和工匠开始自由扫描。
他相信，哪怕是一模一样的蓝图，只要是兵工厂的造物，就会比原本的机器强悍N倍。
果不其然，工蜂似乎有它们自己的想法，十台工蜂几乎全都凑到了报废的一号能源舱旁边。
工匠则不同，它们绕着圈，像是在做什么评估。
不到片刻，江锋眼前的界面迅速变化，不仅结构图更加清晰，而且还增加了实时的能量扫描图，工蜂们找到了几条重要的能源线路。
这些能源线路贯穿整个掘星者，把四台能源舱联系在一起。
“主机，深度同步。”
江锋并不害怕把AI助手泄露，这个时代，没有AI助手才是奇怪。
“工蜂群，目标：隔离并切断残余能源回路。”
他下令道，而主机配合着调整无人机参数。
【工作预设：伽马-9，同步率100%。】
主机的反馈以文字形态刷新。
悬停的工蜂群瞬间响应，它们和昨日的散兵游勇不同，是一支配合无间的乐队。
数架工蜂聚在一起，靠近那根危险的能源线缆。
它们的动作协调一致，毫无冗余，先是分开进行切割，一旦切割功率不足，速率变慢时。
几架工蜂竟能在毫秒内完成校准，同时发射激光束，并在空气中精准地合流！
‘厉害。’
江锋在心中夸赞，他是在场唯一懂得技术的。
数道纤细的激光在保护层上汇聚成一道更加凝练，更加致命的光束，精准地灼烧着绝缘层。
神奇的是，这种合流几乎没有产生明显的能量衍射，对周围的脆弱区域几乎不构成干扰。
这需要难以想象的光波控制技术，以及光相位的同步计算。
与此同时，看似笨拙的工匠们也没闲着。
它们伸出强有力的机械臂，从地上散落的，相对完好的残骸碎片中挑选合适的金属。
巨大的液压钳如同天神出力，轻松地将扭曲的钢板扳直，切割成需要的尺寸。
然后，伴随着激光焊接的“嘶嘶”声，一根根乍一看粗糙简陋，再一看充满工业美感的支撑柱和加固梁相继出现。
它们被安置、焊接、铆接、栓接在残骸的关键承重部位，以及脆弱的连接处。
三角形残骸在这些新增的支撑下，变得稳固，不易坍塌，也减少了震动。
随着工匠加固完成，江锋一看到时候了。
“工蜂群，目标：三号、四号能源舱外壳以及内部组件。”
主机配合调整参数。
【工作预设：欧米伽-2，震动补偿：开启。热管理：最大。】
真正的拆解开始了。
工蜂们展现出更加叹为观止的精度和配合。
切割刀片、激光束轮番上阵，当它们遇到复杂的内部结构时，不再像是昨日，需要反复调整路径，它们会直接协作。
有的负责固定，有的负责切割，有的负责清理碎屑，动作行云流水。
最厉害的是，它们始终将切割产生的震动频率，控制在一个极其微妙的水平。
能够打乱残骸本身固有的微弱震动频率，最大程度避免共振可能带来的灾难。
同时，在主机的操控下，切割产生的热量被工蜂携带的微型冷却喷嘴压制。
江锋看过去，无论怎么看，都只能看到切割点周围，有非常暗淡的暗红色区域，转瞬即逝。
三号能源舱的外壳，还有内部错综复杂的管道、能量转换器，都被干净地拆卸。
四号能源舱也不例外，工蜂和工匠配合，每个零件都放置在地，分毫不伤。
全程，无人机群保持着强大的控制力，无论遇到什么结构——融化的合金，脆弱的陶瓷，缠绕在一起的线缆。
它们都能以恒定不变，且令人安心的速率进行切割和分离。
“它们好稳定啊！”
茉莉即便是再不懂技术，也看得出好赖。
“的确。”
江锋没再多说，更没有提什么昨天的无人机怎样怎样。
他不想给茉莉创造压力，也不想给她一个不高兴的借口。
茉莉顿了顿，又道：“这个什么S先生，我可以找他定制些东西吗？”
“我看你买来的无人机就知道，他水平挺高的，比我找的那些人高。”
‘这是试探。’江锋心里微微一笑，茉莉想要知道的，无非就是他的态度而已。
这根本无关于定制东西，也根本和S先生的水平高不高没有关系。
江锋侧头看了她一眼，淡淡一笑：“要是别人，想都别想，不过……”
他故意叹了口气，在手环上一点，把“S先生”的联络方式传了过去。
“给你。”
茉莉顿时抿着嘴，眼角弯弯地翘起来。
诺丽在一旁微微叹气，她是真没想到，江锋会这么大方，轻松分享了自己的人脉渠道。
‘难道他不知道，人脉是立身之本，渠道是机会之王？’
‘还是说……’
诺丽心头一跳：‘他真的被小姐迷住了？’
空气里只剩下沉默，但不知从何时开始，这份沉默被加了糖。
终于，当四号能源舱的最后一个电源接口被激光精准熔断，江锋手环上那个代表漏电危险的，一直闪烁的红色警告，彻底熄灭了。
“残余能源回路，完全切断！”
江锋深深呼了口气，摇头失笑：“到这里，才完成了第一步。”
“关机后，取出电池。”
断电完成，意味着最大的风险被解除了。
接下来拆卸的速度陡然加快，没了自毁的顾虑，工蜂群的动作变得大胆而迅捷。
覆盖在核心存储单元上，最后的几层防护装甲，以及散热网络被三下五除二地剥离。
“工匠，准备接收数据核心！”江锋喝了一声。
两台工匠立刻伸出身体上端的机械臂，平稳地捧起一个巨大的，包裹着缓冲吸能材料的“摇篮”，稳稳地悬停在核心位置的下方。
这是怕它掉出来。
很快，最后一块保护板被卸下，密集的接口和冷却管路也相继被拆除。
一个深嵌在复杂基座中的物体，终于显露真身。
茉莉的呼吸都停住了，她侧头凑近诺丽，诺丽配合地弯下腰来。
“咱们找对人了！”
茉莉的声音很小，谁也听不见，好似大半夜光着脚，跑出来偷吃的小女孩。
“小姐慧眼。”诺丽真心实意地点点头，轻声回道。
茉莉抿着嘴唇，看向江锋的背影，深深吸了口气，心里一笑。
‘我们是同犯了呢，大工程师。’
江锋全神贯注，屏住呼吸，操控工蜂进行最后的基座切割。
这个数据核心与传统的处理器不同，它是焊死在插槽里的，看样子是方便散热。
几道细微的激光闪过，固定的焊点被熔断，看数据核心没有自然滑出来。
江锋心中一沉，又是一喜。
沉，是害怕内部出现形变，把数据核心卡死在里面。
喜，是不想看到它摔落，哪怕是摔落在“摇篮”里也不行。
这是身为工程师的安全本能。
工匠的机械爪轻柔探入，精准地夹住数据核心，缓缓抽拉，将其完整取出，然后转移到旁边一个早已经准备好的，铺着缓冲材料的操作台上。
江锋立刻凑上去，茉莉也凑了过来，肩头都撞在一起。
“你成功了！”茉莉惊喜地叫道。
然而，江锋只看了一眼，他脸上就喜色全无，如坠冰窟。
操作台上静静躺着的数据核心，并非他预想中的机箱或者服务器形态。
它是一个长约半米，直径约莫二十厘米的透明柱状体。
两端是厚重的合金接口盖，透过晶莹剔透，强度极高的晶体外壳，可以清晰看到内部结构。
并排固定着数十层垂直排布的，薄如蝉翼的深色芯片，好似图书馆里密集的书架。
这些芯片架构先进，存算一体，光电同算，效率飞高。
但问题在于，这个柱状体内部，本应充满了某种淡金色油状液体。
具备极高导热系数，用于将芯片工作产生的巨大热量传导出来。
同时还能替芯片吸收撞击能量，形成保护性缓冲。
然而此刻，在靠近一端的接口盖附近，一道细微裂纹清晰可见！
淡金色的液体从裂缝里渗透出来，在操作台的缓冲材料上洇开一小滩油渍。
而柱状体内的液面，已经下降了将近三分之一。
‘完蛋，不会功亏一篑吧？’
江锋眼前快要一黑，他急忙稳住呼吸，仔细查看。
果不其然，由于液体的缺失，最底部的几层存算芯片，已经完全暴露在空气中。
那些芯片表面失去了保护性的液体覆盖，直接承受了数据核心中断运行前的峰值电压。
它们原本深色的表面，此刻呈现出一种不祥的焦黄，就好似烤面包烤过头了的样子。
江锋只觉得喉咙发紧，他听到茉莉的声音着急忙慌地传来，甚至带上了一丝哭腔。
“怎么样，还能复原吗？”
江锋脸色苍白，他现在，真的不敢打包票。
茉莉的身体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她看着江锋褪去血色的脸，看着他死死盯着裂纹的眼神，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脊椎。
脚趾在精致的高跟鞋里不受控制地蜷缩起来，指甲几乎要挖穿地球。
鞋跟无意识地轻轻叩击水泥地面，发出细碎而密集的“嗒嗒”声。
站在她身后的诺丽，也不由得攥紧了拳头，她锐利的目光从江锋身上移开，落在茉莉被黑丝包裹的小腿肚上，她看见了，茉莉在微微颤抖。
诺丽垂下眼眸，她从未见过茉莉如此失态——除了那次。
那次，是在顶级的医疗中心里，全光谱的灯冷得刺眼。
茉莉的母亲，那位曾经叱咤风云的艾丽丝，如同枯叶般躺在病床上。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用遗憾的语调宣布，艾丽丝确诊了一种极其罕见的疾病，她的特定基因序列突变，引发了灾难性的“癌症体质”。
癌细胞非常容易滋生，非常容易转移。
质子刀干掉一个肿瘤，就有第二个肿瘤浮出水面。
靶向药干掉一种癌症，就有第二种癌症跳脱出来。
小分子机器人无时无刻不在身体里游走，即便如此，她的身体还是在劣化。
而对于成年人来说，针对所有细胞的基因疗法非常危险，一个不小心，就会死。
那一次，茉莉也是这般。
脚趾在鞋子里死死蜷缩，指甲掐破了掌心，却倔强地挺直了背脊，一滴眼泪都没掉。
茉莉不知道此刻别人在想什么。
她的全部心思，都被眼前这根承载着最后希望，却又濒临毁灭的透明柱子吸引。
茉莉看向柱子旁的那个男人，她的心揪了起来。
恍惚间，艾丽丝那虚弱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异常清晰，如同昨日。
“茉莉，我这一辈子，踩着刀尖跳舞，表面风光，其实……呵。”
病床上，母亲枯瘦的手紧紧抓着她的手腕，那是她这辈子，感受过最大的力量。
她还记得自己不敢去看母亲的眼睛，害怕那里面燃烧着最后的光。
“可我唯一放不下的，永远只有你……”
“如果事不可为，就离开吧，离开得远远的，找个好人共度一生，别再回来了！”
茉莉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母亲仍然在坚持，仍然在战斗，每一次治疗，都像在燃烧所剩无几的灯油，等待着渺茫的生存可能。
若非拥有深不见底的财富，以及顶级的医疗科技支撑，艾丽丝早已化作尘埃。
要是这些财富突然消失……
茉莉的喉咙仿佛被堵住了。
‘绝不放弃！’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在她心中炸响。
母亲艾丽丝，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女人，一生都在战斗，从未低头。
她是茉莉，流淌着同样的血，又怎能在此刻退缩？
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瞬间灌注全身，驱散了那蚀骨的寒意。
急促叩击的高跟鞋猛地一顿，稳稳地踩在地面上。
她深吸一口气，空气涌入肺腑，让她翻腾的心绪瞬间沉淀，化作一片冰封湖面。
‘我相信他，他能解决这一切。’
没人知道，她把一切都押在了身旁的男人身上。
没有多余的询问，没有焦躁的催促，她只是静静地站在江锋身侧。
江锋已经在脑海里构想了N种办法，最靠谱的，无非就是把这玩意儿拿给兵工厂。
但如果数据损坏，以兵工厂现在的状况，他也不确定可不可以修复补全。
可茉莉就在旁边，暴露兵工厂的这个风险，他不能冒。
把她支走也不现实，这是她的生命线，她不可能会让它离开视线的。
他低下头，看着手环，心里默默地发问：‘你有把握吗？’
没有文字浮现，他手环里的某个图标，忽然化作了一个身穿着白色衣裙的少女。
她对着江锋，笑着竖起了大拇指。
江锋嘴角微微翘起，既然这样，那就先拼一次，反正有兵工厂兜底，大不了再说。
“成败，在此一举了。”
他没有看茉莉，但这句话，是说给她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