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震擢升单于都护府司马的任命,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虽未激起惊涛骇浪,却也在长安官场特定的圈子里,漾开了几圈意味不明的涟漪。
消息最先在兵部及与边务相关的几个衙门传开。一些与郭震并无深交、但知晓其西域经历的官员,不免私下议论。
“郭震?可是去岁安西那个……败军之将?”某部衙的廊庑下,一名绿袍官员压低声音,与同僚交换着眼神,“竟能得皇后娘娘亲自召见,还擢升漠北要职,这……”
同僚捋着短须,目光闪烁,带着几分世故的洞察:“败军之将不假,可你莫忘了,他是力战至最后才负伤撤离,非是临阵脱逃。娘娘用人,向来不拘一格,或许看中的,正是他这份韧劲与熟悉边事。漠北那地方,情况复杂,换个全无经验的去,未必是好事。”
另一处,某位素以清流自居的御史,在私邸与三两好友小酌时,则带着几分忧色叹道:“皇后近年来,于边将任命上,愈发乾纲独断。此子虽勇,然终究有失地之责,如此擢用,恐非全然公允。长此以往,军中只知有皇后懿旨,而不知有朝廷法度矣!”话语中,隐含着一丝对武媚权力延伸至军界的警惕与不安。
这些议论,或明或暗,或出于公心,或源于私虑,通过不同渠道,或多或少也传到了即将北上的郭震耳中。他听闻后,只是置之一笑,心中并无半分波澜。
他深知,这些朝堂之上的品头论足,于他而言,毫无意义。他真正的根基与认同,不在长安的官牒文书之中,而在那海外墨城,在那“察补天道”的使命之下。那些议论他是否够格、是否幸进的声音,如同夏虫语冰,根本无法理解他肩上所负的真正职责。
他甚至有些怜悯这些困于朝堂方寸之地、目光仅限于帝国权斗与个人仕途的官员。他们永远不会知道,他此行北去,所图并非个人功名,亦非单纯为大唐戍守边疆,而是为了配合墨羽更深远的布局,探寻那可能隐藏在历史尘埃与广袤草原之下的、关乎文明本源的奥秘。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郭震于心中默念,将那些嘈杂的议论彻底摒弃。他收拾行装,心静如水,只待明日启程,将一切长安的是非短长,尽数抛于身后。他的战场,他的价值,在那片即将展现在眼前的、苍茫而自由的天地之间。
晨光熹微,长安城东的灞桥两岸,垂柳才抽出些许新绿,在略带寒意的春风中摇曳。此地自古便是离别之所,折柳相赠,寓意留客,今日却无甚喧哗送行的队伍。
郭震只带着两名沉默精干的亲随,三骑轻装,立于桥头。他并未穿着显眼的官服,依旧是一身便于行动的青灰色劲装,外罩一件半旧披风,马鞍旁挂着代表新任命的鱼符与文书革囊,除此之外,再无长物。朝廷赏赐的绢帛与良马,他早已按墨羽的运作方式,部分折现,部分交由秘密渠道处置,转化为未来在漠北活动的资源。
他勒马回望,巍峨的长安城廓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如同一位沉默的巨人。那里面,有至高无上的皇权,有错综复杂的朝局,有他曾为之奋战的帝国中枢。然而,此刻在他心中激荡的,并非对帝都繁华的留恋,亦非对皇后“知遇之恩”的感念,而是一种挣脱束缚、即将奔赴更广阔天地的释然与豪迈。
“将军,时辰不早,该启程了。”一名亲随低声提醒。这两名亲随,亦是墨羽精心挑选、值得信任的成员,将随他一同北上。
郭震微微颔首,最后看了一眼那朦胧的城影,随即猛地一拉缰绳,拨转马头。
“走!”
一声轻叱,三骑如离弦之箭,踏上了通往东北方向的官道。马蹄声脆,扬起细细的尘土,很快便将灞桥、柳色与整个长安抛在了身后。
春风拂面,带着田野的气息,也带来了北方隐约的沙尘味道。官道两侧的景物逐渐变得开阔、荒凉。郭震目光平视前方,道路蜿蜒,伸向天际。他知道,越过前方的潼关,渡过黄河,便是并州,再往北,便是广袤无垠的漠南、漠北草原。
那里,有肆虐的风沙,有时叛时附的游牧部族,有严酷的自然环境,也有墨羽的同伴玄枢与苍狼在等待,更有“破晓计划”探寻古老文明踪迹可能延伸的方向。这一切,对他而言,不是艰难险阻,而是使命的召唤,是践行“察补天道”理想的战场。
他不需要任何人的送行与祝福,他的征程,自有墨城的目光注视,自有那超越世俗的信念支撑。身影在官道上渐行渐远,融入初升朝阳勾勒出的金色光影里,坚定,决绝,如同投入浩瀚棋盘的一枚暗子,又如同刺向未知苍穹的一柄利剑,义无反顾。
长河蜿蜒,孤烟直上,前路漫漫,唯使命与信念,与之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