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他记了二十年。
这二十年来,他始终将这句话奉为圭臬,将戚真真视为自己的主心骨,视为自己在这官场上唯一的依靠。
他为她鞍前马后,为她铲除异己,为她敛财聚势,哪怕背上骂名,哪怕双手沾满鲜血,也从未有过丝毫动摇。
如今身陷囹圄,这句话成了他唯一的精神支柱。
他不信,他不信那个曾经对他许诺过“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女人,会真的把他当成弃子,眼睁睁看着他死在天牢里。
他不信,那个曾经在深夜里对他诉说心事、给予他温暖的太后,会如此冷酷无情,连他的家人都不放过。
“太后待我有知遇之恩,她绝不会不管我的……”
周世昌在心里一遍遍地告诉自己,像是在自我催眠。
“她只是还没找到机会,等风头过了,等她稳住了局面,她一定会救我出去的……”
他想起戚真真曾经处理过的那些类似的事情。
每当有棋子失去利用价值,或是陷入险境时,她总会先稳住局面,再寻找合适的时机出手相助。
她派人杀了那个嫌犯的家人,或许只是为了保护他,为了不让线索继续追查下去,为了给她自己争取更多的时间。
她一定还在等,等一个能将他从这天牢里安全救出去的时机。
“我需要时间,”
周世昌再次重复道,语气中带着一丝近乎哀求的卑微。
“给我一夜时间,让我好好想想,让我再等等……或许,或许明天一早,太后就会派人来救我了……”
李慕然沉默地看着他,锐利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他的皮囊,直抵他内心最深处的挣扎。
他看到了周世昌眼中那点不肯熄灭的、名为“信任”的微光,也看到了那微光背后,是二十年恩义与提携刻下的深深烙印。
他知道,在这一刻,无论他再说什么,无论他用多么残酷的现实去冲击周世昌,都无法撼动这根深蒂固的执念。
这个男人,已经被过去的恩情绑住了手脚,哪怕前方是万丈深渊,他也愿意为了那份虚无缥缈的承诺,赌上自己和家人的性命。
“好。”
李慕然缓缓站起身,拍了拍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动作从容而冷漠,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我给你一夜时间。但周世昌,我劝你想清楚,你赌上的,不仅仅是你自己的性命,还有你妻儿的性命。太后的心狠手辣,你比我更清楚。明日天亮之前,若是你还不肯交代,就别怪陛下对你不客气了。到时候,就算是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你。”
说完,他不再看周世昌一眼,转身对身后的两名亲信吩咐道。
“看好他,不许任何人靠近,也别让他寻短见。若是他有任何异动,立刻来报。”
“是,大人!”
两名亲信齐声应道,目光警惕地盯着蜷缩在角落的周世昌。
李慕然的身影消失在牢房门口,沉重的铁门“哐当”一声关上,落锁的声音在寂静的牢房里格外响亮,如同一个绝望的宣判,将周世昌重新抛回了无边的黑暗与寂静之中。
周世昌瘫坐在地上,双手紧紧抱着头,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泪水混合着脸上的血污与灰尘,无声地滑落,滴在冰冷的地面上,与之前的水渍融为一体。
他不知道自己该相信谁,一边是李慕然描绘的、太后冷酷无情的画面,一边是二十年来与太后相依为命的过往。
他只知道,无论选择哪一条路,等待他的,似乎都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抬起头,望向牢房狭小的天窗。窗外,夜色浓稠如墨,只有几颗稀疏的星星在天空中闪烁,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他不知道,这漫长的一夜,该如何度过。
他更不知道,等到天亮之后,等待他的,将会是怎样的命运。
他只能抱着那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在黑暗中,孤注一掷地等待着。
与此同时,京城的另一端,一辆不起眼的青帷马车正悄无声息地行驶在寂静的街道上。
马车的车帘是用最普通的青布制成的,上面没有任何花纹装饰,看起来与寻常百姓家的马车并无二致。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却又很快被风吹散,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马车缓缓停在了漼府的后门。
后门处的灯笼散发着昏黄的光,照亮了一小片区域。
车门打开,一个身着玄色便服的男子走了下来。
他身形挺拔如松,即使穿着便服,也难掩那份与生俱来的贵气与威严。
他的面容清俊,线条流畅,眉宇间带着一丝北境风雪赋予的冷峻与疏离,仿佛历经了无数的战火与风霜,早已将情绪深藏心底。
但此刻,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却盛满了急切与担忧,如同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泛起层层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