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泾州城主府内大摆宴。
廊下悬着数十盏鎏金灯,将庭院与正厅照得亮如白昼。
青石板路被崭新的鲜红绒毯铺满,从府门一直延伸至正厅阶前。
正厅内,紫檀木案几整齐排列,案上罗列着烤全羊、蒸熊掌、水晶脍等珍馐。
每个案几中央都摆着一只兽首青铜酒樽,里面盛着西域葡萄酿,空气中弥漫着酒香。
大厅中央,几名乐师持笛弄箫,数名舞姬翩翩起舞!
徐墨身着玄色绣蟒锦袍,端坐在主位上,带着笑意扫过厅内众人。
他左手边坐着李从曮,一身岐王常服,脊背挺直,右侧依次坐着乾军诸将,皆是劲装。
厅内觥筹交错,笑声不断,唯有角落处的赵廷隐显得格格不入。
他身上甲胄早已卸下,露出里面被刀划开的内衬,虽然早已包扎,却仍能看出几分狼狈。
面前的酒樽斟满了酒,案几上的烤羊腿冒着热气,可他只是垂着眼,枯瘦的手指紧紧攥着腰间的佩剑,指节泛白,连动一下酒樽的心思都没有。
八万蜀军,如今只剩两万残兵,那些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弟兄,半数倒在了漠北人的刀下,另一半竟死在了“友军”的箭雨里。
高坡上那一幕至今仍在眼前:乾军的箭簇如蝗虫般落下,蜀军士兵一个个倒下,临死前眼中的绝望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
张顺那句“不进反退者,斩”,哪里是治军严明,分明是借刀杀人!
可他偏偏无力反驳,乾军势大,如今的蜀军早已成了砧板上的鱼肉,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赵将军。”
徐墨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厅内的喧闹。
众人的目光瞬间齐刷刷地投向赵廷隐,原本的谈笑声戛然而止。
赵廷隐闻言抬头,恰好对上徐墨双眼,只觉得一股寒意涌上心头。
徐墨把玩着酒樽,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带着几分“关切”:
“本王见将军自入厅来便未曾动筷,是案上的酒菜不合口味,还是本王的招待有不周之处?”
厅内瞬间寂静下来,众人打量的目光一下全落在赵廷隐身上。
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着,怒火翻涌。
他想拍案而起,指着徐墨的鼻子痛骂,想质问他为何迟迟不发援兵,为何要射杀蜀军溃兵,为何要借漠北之手削弱蜀军!
可他余光瞥见厅外立着的乾军卫士,一个个虎背熊腰,腰间的长刀泛着寒光,再想到营外那两万疲惫不堪的蜀军残兵,到了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形势比人强!
他如今人在乾军掌控的城主府内,若是当众与徐墨翻脸,别说他自己活不成,那两万蜀军弟兄恐怕也难逃一死。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能带着弟兄们回蜀,总有讨回公道的一天。
想到这里,赵廷隐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怒火,缓缓站起身,对着徐墨拱手行礼,声音里带着几分刻意的恭敬:
“大王说笑了。厅内酒菜丰盛,招待更是周全,只是末将连日征战,身心俱疲,实在没有胃口,还望大王恕罪。”
“哦?原来如此。”徐墨挑了挑眉,语气里听不出喜怒。
“赵将军为战事操劳,确实辛苦。既然没胃口,便先歇着吧,本王也不强求。”
说罢,他挥了挥手,示意赵廷隐坐下,随即转向众人,举起酒樽笑道:
“今日大捷,当与诸公尽觞!”
“敢不尽觞!”众人齐声应和,举起酒樽一饮而尽,厅内的喧闹又恢复了原样,仿佛刚才的小插曲从未发生过。
可赵廷隐清楚,刚才那一番问话,显然是徐墨故意为之,既是示威,亦是在向众人宣告乾国的主导地位。
他坐回原位,只觉得酒樽里的酒苦涩难咽,案几上的珍馐也变得索然无味,只剩下满心的屈辱与愤怒。
宴会持续到深夜才散场。
赵廷隐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蜀军的临时营寨,营内一片寂静,士兵们早已睡下,只有几处篝火还在噼啪作响。
他掀开自己的帐篷,里面陈设简单,只有一张硬板床和一张矮桌,桌上放着一封来自蜀地的书信。
拆开书信,是蜀王的手谕,催促他尽快带着蜀军返回蜀地,镇守边境。
赵廷隐看着信上的字迹,心中一阵酸涩。
“可大王啊,你只知催吾返程,却不知我等在汧水受了何等屈辱,更不知蜀军如今已是元气大伤。”
他走到帐外,望着营外乾军大营的方向,那里灯火通明,隐约还能听到欢笑声。
他攥紧拳头,暗暗发誓:徐墨,今日之辱,我赵廷隐记下了,他日若有机会,定要让你血债血偿!
三日后,赵廷隐率领两万蜀军踏上返程之路。
徐墨亲自到营外送行,脸上带着温和的笑,亲手将一柄镶嵌着宝石的弯刀递给赵廷隐:
“赵将军,此刀乃西域名匠所铸,削铁如泥,本王赠予你,望你一路保重,早日抵达蜀地。”
赵廷隐接过弯刀,入手冰凉,刀鞘上的宝石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
他虽然不知这是何意,又或许是徐墨的又一次作戏!
可他还是躬身行礼:“多谢大王赏赐!”
徐墨拍了拍他的肩,笑意未减:“望将军一路安抵。”
看着蜀军的队伍渐渐远去,徐墨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
他冷声对着一旁的张顺,开口道:“都安排好了吗?”
张顺躬身答道:“回大王,一切就绪。夏将军和王将军已带着三万骑兵在百里外的密林中等候,战马和衣裳皆已换上漠北样式。”
“好。”徐墨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此人富有韬略,不能为我所用,留着终究是个祸患!”
“此次借漠北之名除了他,以绝后患!
张顺闻言,忍不住开口:“大王,只怕破绽太大,这漠北的名头,咱们……”
徐墨打断他,淡淡开口道:“我说是漠北人干的,就是!”
“至于孟知详怎么想的,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