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斗笠男人沿着宋州老巷七拐八拐,每走几步便猛地顿足,掀着斗笠边缘向后扫去——巷尾只有挑着菜担的老翁慢慢走过。
确认身后无人尾随,他才贴着老旧的砖墙,推开一扇里巷的木门。
木门“吱呀”一声撞在墙根的草垛上。
七八个身着粗麻短打的汉子围坐在煤炉旁,每人手边都放着柄长刀,指节粗大的手正贴着炉子——瞧着像码头搬货的劳力。
可露在袖口外的旧疤、腰间鼓囊囊的软甲,都藏着掩不住的悍气。
“大人呢?”斗笠男摘下斗笠。
话音刚落,灶旁一个络腮胡汉子便抬手指了指里间的布帘。
他将斗笠往门后一挂,布帘被掀开时带起一阵风,油灯的火苗又颤了颤。
“属下参见大人。”他刚迈进里间,便拱手躬身。
里间的人正背对着他站在窗边,听见声响才缓缓转身,一张涂得雪白的脸在油灯下泛着冷光——镜心魔。
往日在袁天罡身旁时,他总垂着眼,嘴角挂着谦卑的笑,可如今他那双狭长的眼里满是冷意:“何事?”
“那徐贼!他贴出榜文,要天下人围杀咱们不良人!”斗笠男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语气里满是压不住的怒意。
镜心魔却只是挑了挑眉,神色没半分意外。
斗笠男见他这般平静,反倒愣了,刚要开口追问,便被镜心魔冷声打断:“徐贼向来睚眦必报,如此行径,不足为奇!”
“反而这不正说明他怕了吗?!惧怕这天下的不良人!”
“大人说得是!”斗笠男立刻附和,先前的慌乱散了大半,眼里多了几分狠劲。
“没别的事,就退下吧。”镜心魔转身坐回桌前,却见斗笠男没动,反而从怀里摸出个拇指粗的竹筒递过来。
他接过,取出里面那张叠得紧实的纸条,展开一看,上面只有“种桵进吴”四个小字。
“这是要和吴国结盟?”斗笠男凑过来一看,眉头立刻拧成了疙瘩——他是宋州不良人分舵舵主,最清楚徐墨如今的势力,若是再和吴国扯上关系,不良人就更难立足了。
镜心魔却忽然低笑出声。
他想起数月前吴国不良人暗子送来的密报:上饶公主对梁国太师有意!
“结盟?”他将纸条扔回桌上,冷声道,“只怕是那小丫头片子,看上她的‘定安王’了。”
“什么?”分舵舵主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咯吱”作响。
而“定安王”三个字,更是令他气愤。
“大帅费尽心思扶他,他不称帝也就罢了,反而转头害死大帅,如今更是封那贼人为王!当真是个白眼狼!”
“好了!”镜心魔突然拍了下桌子,油灯“哐当”一声撞在桌角,灯油洒了一地。
他转头盯着分舵舵主,眼神冰冷,“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先破了他这桩事。”
分舵舵主垮下肩,语气里满是为难:“可眼下中原到处都是抓咱们的人,咱们连露面都难,怎么破?”
“谁说要咱们动手?”镜心魔慢悠悠说道,“眼下,有的是人比咱们急。”
“大人的意思是?”
“晋国李嗣源。”镜心魔一字一句开口道。
七日后,吴国都城广陵,将军府。
夜已深,年近五十的徐温刚卸了朝服,正由侍妾替他解着玉带,准备躺下歇息。
屋外突然传来亲卫急促的脚步声:“将军!晋国使者求见,说有要事相商!”
徐温皱紧了眉,脸上瞬间露出几分不忿——如此深夜,这晋国使者也太不懂规矩。
可他转念一想,既是要事,还是见见吧。
他示意身旁的侍妾为他换上件深色常服,才沉声道:“带他去前厅。”
前厅的烛火早已点上,徐温刚在楠木椅上坐下,便见一个身着锦袍的文士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十个甲士,每人都抬着个朱红大箱子。
“在下见过徐将军。”晋使拱手笑道,语气里满是恭敬之意。
徐温没起身,只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借着茶水的劲驱散眼底的倦意:“晋使不远千里来广陵,总不是为了跟本将军说几句客套话吧?”
晋使闻言,立刻拍了拍手。
十个甲士同时打开箱子,瞬间,满箱的金银珠宝展露无遗。
“这点薄礼,是我家大王的心意,还请将军笑纳。”晋使笑得更殷勤了。
徐温的目光在箱子上扫过,心里暗惊——这满箱财物,少说也值千金。
吴、晋国虽皆是大国,却远不如中原富庶,千金可不是小数目。
他放下茶杯,手指在桌沿上敲了敲,沉声道:“无功不受禄,你家大王到底想让本将军做什么?”
晋使见他心动,便往前凑了凑,说道:“我家大王说了,如今上饶公主已到婚嫁之年,亭亭玉立……”
徐温闻言眼神瞬间冷了下来,晋使被他的眼神逼得后退半步。
上饶公主是他掌控吴国的关键。
如今,他手握大权,早就盘算着让哪个儿子娶了公主——便是日后夺位,也能稳定吴地民心。晋使这话,无疑是触了他的逆鳞。
那晋使随后讪讪笑了笑,连忙改口:“是在下失言。”
“其实我家大王的意思是,公主无论嫁给将军哪个儿子都好,可不出几日,定安王必定会派人来求亲。”
他顿了顿,“将军,可要早做打算啊。”
徐温沉默了片刻,心里却已盘算了起来——徐墨若娶了上饶公主,定安、吴两国一旦结盟,晋国就再难抗衡。
李嗣源这是想借他的手,断了徐墨的念头。
他抬眼看向晋使,摆了摆手:“知道了,送客。”
这一句“知道了”,便是应下了。
晋使脸上立刻露出笑容,拱手道:“那在下就不打扰将军歇息,先行告退了。”
说罢,便带着甲士转身离开,留下满箱的金银,在烛火下泛着耀眼的光。
ps:历史上徐温这个时候早就取代吴王杨溥了,为了方便,也根据原着情况,做了适当调整。
将其改为了手握大权的跋扈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