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牌在掌心留下一道浅痕,玉沁妜松开手,将它搁置在案角。那封无印信的残字还在脑中盘旋——“许卿入政事堂”。她指尖轻点桌面,目光落在面前摊开的宫苑舆图上,昭阳别院的位置被一圈墨线圈住,像一枚未落下的棋子。
门外传来脚步声,不疾不徐,是陈嬷嬷惯有的步调。
“启奏陛下,奴婢刚刚收到华阳宫传来的消息,皇夫大人已经踏出宫门,据说是想要去御苑游览一番。”
她抬眼:“何时动身的?”
“约莫一刻前。说是春光正好,想看看宫中花草。”
玉沁妜微微垂首,双眸微闭,长长的睫毛如蝴蝶翅膀般轻轻颤动着。她的目光缓缓扫过舆图上那条从华阳宫延伸至西苑的路径,仿佛要将每一处细节都刻在脑海里。
这条路径看似普通,却有着不为人知的玄机。它巧妙地避开了三处巡逻岗,宛如一条隐藏在暗处的毒蛇,悄无声息地蜿蜒至西北角。玉沁妜不禁想起昨夜墨刃的禀报,百里爵曾询问过箭楼是否能够登高望远。
如今,百里爵亲自出行,表面上看起来只是随意闲逛,但玉沁妜深知,这其中必定隐藏着深意。他的每一步都经过深思熟虑,每一个举动都可能是他精心布局的一部分。
“暗卫跟上了?”
“已按照规矩尾随,但不敢近前阻拦。”
她起身,玄色龙袍拂过案沿,白玉凤钗随着动作微颤。不必多言,她已明白对方意图试探什么。若放任其行至禁地,便是示弱;若当场截下,又需名正言顺。
她换过外袍,径直出阁。
御苑西廊,柳枝拂水,鱼影穿藻。百里爵缓步前行,月白锦袍衬着日光,袖口银纹若隐若现。他走得极慢,仿佛正在赏景,可每一步都精准避开了巡卫交接的间隙。
两名内侍守在昭阳别院门前,见他靠近,连忙上前拦阻。
“皇夫止步,此地多年封闭,不得擅入。”
他停步,眉目温和:“孤乃大胤皇夫,奉旨入住华阳宫,难道连一处荒院都不能看?”
“这……”二人面露迟疑。
“莫非,”他声音轻了些,“你们连我的脸都不认得?”
话音未落,他已抬手,指尖距那斑驳铜环仅寸许。
“百里爵。”
清冷女声自背后响起,不高,却如刀裁断风。
他收回手,缓缓转身。
玉沁妜立于阶下,玄色绣金龙袍衬得身形挺拔,眉眼不动,只盯着他方才伸向门环的手。
“你可知此地为何多年封闭?”
他微微躬身:“臣不知,请陛下明示。”
“三年前,有宫婢在此自缢,尸身七日无人收殓,怨气不散。自此,此院封禁。”她缓步上前,目光落在他垂落的流苏上,“你说,孤该不该信你是误入?”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似在回想什么,忽而一笑:“陛下明察秋毫,臣无话可说。”
“很好。”她并不看他笑,只道,“那你方才数阶石级的动作,是在计步?还是测距?”
他微怔,随即敛去笑意:“臣只是习惯走路时默数步子,从小如此,改不了。”
“习惯?”她逼近一步,“那为何偏偏走到此处才开始数?此前一路赏花观鱼,倒是一步也没记?”
他沉默片刻,终是低头:“臣确有冒犯,愿听陛下责罚。”
她转身,袍袖一扬:“从今日起,你游园须由尚仪局引路,未经许可,不得踏足西六宫以北、南书房以西。若有违逆——”她顿住,唇线绷直,“孤不介意让你知道,什么叫‘和亲质子’的真正身份。”
他站在原地,指尖捏紧了流苏,打了个死结。
她却不再看他,只对陈嬷嬷道:“送皇夫回宫,沿途不得再离人独行。”
陈嬷嬷应声上前,百里爵未再言语,只轻轻颔首,随她折返。
玉沁妜立于原地,目送那一袭月白身影渐行渐远,直至转过回廊尽头,消失不见。
她抬手,一名暗卫悄然现身,单膝点地。
“他刚才有没有碰门环?”
“没有,差半寸便收回了。”
“身上可带纸笔?”
“袖中有一小卷素笺,未动用。”
“盯紧华阳宫厨房、窗台、书案,凡他亲手写过的东西,一律截留查验。另外——”她顿了顿,“查他每日步数记录,若与今日路线吻合,立刻报我。”
暗卫领命退下。
她转身走向乾元殿东阁,步伐沉稳。
殿内灯火通明,将整个房间照得亮堂堂的。烛火摇曳,映照着墙壁上的一幅幅古画,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沧桑。
新送来的边关奏折堆积如山,高高地堆放在案头。这些奏折都是从遥远的边疆传递而来,上面记载着边境的军情和百姓的生活状况。
她缓缓地走到书桌前,优雅地坐下。她的动作轻盈而自然,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她轻轻地提起笔,笔尖蘸满了墨汁,如同一颗黑色的珍珠,散发着淡淡的墨香。她凝视着眼前的白纸,心中思考着如何回复这些重要的奏折。
突然间,她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她毫不犹豫地挥笔写下了八个字:“昭阳别院重查地基图”。这八个字如同一道闪电划破夜空,清晰而有力。
写完后,她放下笔,审视着自己刚刚写下的字。这八个字虽然简短,却蕴含着深意。她知道,这是一个关键的决定,可能会影响到许多人的命运。
纸条尚未封口,宫人已捧来另一份文书——沧州粮草调度明细。她扫了一眼,裴姓守将的名字赫然在列。
她搁下笔,将两张纸并排铺开。
窗外,御苑方向传来一声鸟鸣,短促而清亮。
她抬眼望去,只见一只灰羽雀落在檐角,振翅欲飞,却被一根细线绊住了脚爪,在空中扑腾几下,终于挣脱,直冲云霄。
她收回视线,重新执笔。
墨汁滴落纸上,晕开一小团。
她用笔尖慢慢勾勒边缘,把它圈成了一个闭合的环。
笔尖停住。
门外传来极轻微的叩击声,三下。
她抬眼。
门开一线,一只手伸进来,递上一张折叠的纸条,没有火漆,也没有署名。
她接过,展开。
上面写着:“皇夫回宫后焚毁一页碎纸,灰烬中有半个‘密’字。”